Chapter 02 遺忘是最好的武器

按照程玥的看法,司凌雲一直算不上一個溫順聽話的女孩子,她的叛逆是從幼兒期而不是青春期開始的。她從小便任性而固執,幾乎在每一件事上都不肯跟媽媽合作。

就算在父母婚姻破裂以前,忙碌的司霄漢也沒空管她,程玥管不住她。父母離婚之後,她上了本地有錢人家子弟聚集的私立住宿中學之後,如同脫韁的野馬,比小時候更多了幾分放任。她與包括李樂川在內的一幫同齡孩子一道,時常找機會悄悄溜出學校,那種牽手看電影的青澀早戀當然不在話下,略大一點,又再加上飆車、閒蕩、流連酒吧、抽煙喝酒……種種離經叛道,讓老師和她媽媽都大傷腦筋。

在她讀初三那一年,那所收費昂貴、彙集了一流師資的學校接連出了幾件不夠名譽的事件。先是一對少男少女到酒店開房偷吃禁果,偏偏趕上警方掃黃,被連同一幫買|春、玩婚外情的成年人士一起抓到警察局,險些被送去勞教。一波剛平,另外一個初三女生悄悄到小診所打胎,弄到大出血,被送往大醫院搶救才撿回一條命。最嚴重的一件事則是一個月後,又有幾個初、高中生與來歷不明的社會青年參與械鬥,一人喪命,三人重傷,釀成了一起性質惡劣的刑事案件,轟動一時。

學校方面大受震動,董事會問責之下,換了一任校長,開始以鐵腕抓校風,驚駭之餘的家長也開始對各自的孩子嚴加管教。程玥本來一意維持女兒在前夫心目中乖巧可愛的形象,從來只報喜不報憂,這一次也不得不懇求他的干預,讓他跟女兒好好談談心。

不過司霄漢本人沒有上過大學,從來不把學校教育看得太神聖,他把女兒從學校帶到公司,說來說去,就是讓她要有一個女孩子的樣子,當然沒什麼說服力。而且他當時忙碌異常,正在修建頂峰大廈,辦公室里人來人往不說,還不停接聽電話,講著講著,便全然忘了女兒還等著他發落。

司凌雲筆直坐著辦公室角落沙發上,一動不動。司建宇再一次進辦公室找他父親簽字,臨出去時瞥她一眼,突然停下腳步折回來,主動說他願意帶妹妹出去吃午飯,司霄漢這才記起司凌雲仍在辦公室,當然馬上點頭答應。

司凌雲對這個異母哥哥根本沒印象,冷著一張臉跟他出去,一直到坐在餐廳里也愛搭不理的,他問她想吃什麼,她的回答是隨便。不過司建宇並不介意她無禮的態度,點好菜,輕鬆地問她:「一個半小時前我進辦公室,你就那麼坐著,你打算那樣坐多久?」

「我想看看他什麼時候想得起來我在那裡。」

司建宇搖搖頭,「以後別做那個嘗試了。我12歲時曾離家出走了三天,他根本不知道有那麼回事。」

司凌雲一怔,有無名的難過,又有些好奇,「那你媽媽呢?」

「她身體不好,當時在住院。我花光了身上的錢,灰溜溜回家,從此知道自己在乎自己,比等他來在乎我要可靠得多。」

司凌雲突然想到,司建宇12歲時,也就是司霄漢離婚再娶程玥、她出生的那一年。她猜想這個大哥經歷過的痛苦比她要多得多。她惱恨地說:「他既然根本不在乎我們,何必一個接一個地生個沒完,還非要擺出個當爹的架勢來管著我們。假惺惺的,真討厭。」

她這個激烈的語氣讓司建宇一怔,他隨即搖搖頭,「他——我是說我們的爸爸,不見得不在乎我們,不過我想,每個人性格不一樣,有的人父性或者親情意識比較強烈,有的人比較淡漠。你可以認為他很自私,可他還真不屑於對誰假裝。」

司凌雲只得承認,司建宇說得沒錯。

她的很多行為能夠馬上激怒她母親,然後大吵起來。可放到司霄漢那裡,他甚至根本不會注意到她跟平時有什麼不同。他算得上疼愛她,喜歡她對他的撒嬌,給她買禮物大方得過份,差不多從來沒有對她發過火。可是除此之外,他再沒給她什麼多的關心——她不止一次懷疑,他看不到她,八成也不會特意想起他還有她這個女兒,也許她恨的正是他的那份淡漠。她沮喪地撐著頭,「我覺得沒意思透了。」

「所以你逃學、不聽你媽的管教?」

她反問:「我該乖乖當個好學生好女兒,讓他活得更心安理得嗎?不瞞你說,我媽說得太輕描淡寫了,我還早戀、抽煙、泡酒吧。」

司建宇大笑,「真的嗎?你嚇到我這個成年人了。」

司凌雲聽出他的調侃之意,悻悻地瞪他一眼。

「你做過的那些事,我基本都經歷過,你願意聽的話,我想說說我的看法。」

她沒有吭聲。

「任性地生活,有時會有快|感,但解決不了任何問題。我告訴你當年我離家出走的事,就是想讓你明白,你現在經歷的一切並不新鮮。不管你怎麼做,父親都會心安理得,他絕對不會覺得他這個爸爸當得差勁。你就算努力當個壞女孩,也懲罰不了他。到頭來,你還得自己承擔當壞女孩的後果。」

對於生活中缺乏父親、兄長這個角色存在的14歲女孩子來講,這個已經成年、面貌敦厚的哥哥非常有親和力,也非常有說服力,司凌雲垂下頭,努力控制著不流淚。

「我們有一半血緣關係,我又從你那個年齡過來,所以知道你的感受。你表現得叛逆,不過是因為你很孤單,你希望有人在意你的感受。但是成年人的思維跟你不一樣,他們不見得理解你傳達的訊息。你不可能這樣不管不顧一直廝混下去,你會一天天長大。人都是社會動物,必須依一定的規則生活,誰想打破規則,誰就會付出代價,或早或晚。」

司凌雲能夠理解「代價」這個詞。差點死於墮胎的那個女孩子與她同年級,宿舍只隔兩個房間,平時看著非常乖巧斯文;開房被抓的小情侶背著處分,被家長轉到不同的學校;死於械鬥的那個男孩子馬彤更是李樂川的鐵哥們,也是她的好朋友,他高高的個子,一雙機靈的眼睛,一笑便露出左邊一顆不太整齊的兔牙,與李樂川一樣,愛開有幾分粗野的小玩笑,是個快樂的話癆。李樂川那天僅僅是因為重感冒才沒有跟他一起出去打架,事後長時間陷入深深的沮喪中,任她怎麼安慰,也無法釋然——他們付出的代價可謂慘痛至極。這一段日子裡,她跟其他同學一樣,相互之間不肯談論這些事情,心裡卻都有了濃重的陰影。

她垂下了頭,煩躁地說:「不管是學校,還是爸媽,他們什麼事都要管,總想為我做決定,根本不理我的想法。我要是再什麼都順著他們,真的會有發瘋的感覺。」

「恐怕在這一點上我得說一句讓你掃興的話,你先得證明你能為自己負責,才能讓別人不再搶著為你做決定。」

司凌雲默然。

司建宇誠懇地看著她:「凌雲,坦白講,生在我們這樣複雜的的家庭,沒法指望一個正常親密的兄妹關係,我當不了經常跟你談心的大哥哥,不過我希望你好好生活。誰也沒權力選擇父母,別為了叛逆而叛逆,知道怎麼做對自己好,才是最重要的。」

司建宇送司凌雲回家,後來並沒有再聯絡她,但司凌雲確實聽進了他的那些忠告,她沒有馬上搖身變成好學生、乖乖女,不過她開始悄悄約束自己,將心思放回到學習上。與此同時,她的好友李樂川突然對音樂發生了狂熱興趣,他學習打鼓,參與組建樂隊。那些激烈張揚的搖滾音樂也迷住了司凌雲,業餘時間她會去看他們排練,結識的新朋友興趣更為廣泛,閱歷更為豐富,跟他們在一起,眼界開闊,很自然地便不再參與那些沒意義的惡作劇、逃課。

高中生留學的風潮那時颳起不久,學校里高一年級的同學有不少逃過高考,去了不同的國家,司凌雲也有些動心。她收集好資料,試著跟媽媽討論,然而程玥明確告訴她,不會支持她的留學計畫,「你就留在國內上大學,畢業以後去你爸爸公司工作。」

程玥沒有任何商量的餘地,司凌雲頭一次主動去找司霄漢,可是他也一樣不以為然,「這件事我同意你媽媽,你一個女孩子,一個人在國外不安全,國內大學多的是,沒必要跑那麼遠。」

司凌雲的成績遠沒好到能拿國外大學獎學金獨立出去的程度,只得帶著幾分不甘心考上了本地的財經政法大學,她做出的反抗是不聽媽媽的建議,沒有報工商管理或者會計專業,而是進了法學院。相比讀中學時,少了課業的壓力,多了幾分自由,她長得漂亮,衣著時髦,很快便有了系花之名,身邊聚集了新的追求者。

這些跟司凌雲同齡的男孩子不知道的是,她和其他女孩子不一樣。從有性別意識開始,她對愛情從來就沒什麼憧憬和想像。她對朋友能夠做到友善大方,對她的追求者卻表現得不耐煩、霸道、蠻橫,苛刻到不講道理,容不得一點欺騙、敷衍,稍不如意便會翻臉分手。

讀到大一下學期時,一直順風順水的司凌雲終於踢到了鐵板。

她喜歡上了一個叫祁家駿的英俊男生,他來自南方,高她一年級,身上有某些特質跟同齡的男生不一樣,冷淡得近乎陰鬱,對她若即若離,讓她的好勝心與好奇心同時被激起。她頭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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