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2001年,巴爾的摩,紐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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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翔原本的計畫是等寶寶做完第一次複查,一切無恙,便帶左思安度一個時間充足而悠閑的假期,然後再回國。但是陳國立突然親自打來電話,說身體嚴重不適,催促他們儘快回去。他只得改變計畫,訂了機票,準備在啟程之前花一周時間帶左思安從波士頓飛往華盛頓,再租車開往費城、大西洋城遊玩,最後返回紐約,送她上回波士頓的長途車,然後他帶寶寶和母親回國。

於佳當然完全不贊同這個計畫,可是一看左思安的表情,她就知道阻攔跟本沒什麼作用,她要求與高翔單獨談談,左思安順從地迴避開,留他們坐在廚房裡。

「高翔,你家人怎麼看你以後留在美國的計畫?」

高翔坦白地說:「他們全都反對。」

「你認為你能說服他們?」

「我沒把握,但我會堅持我的安排。」

「你拿一個沒把握會實現的計畫來左右小安的前途,不覺得很輕率嗎?」

「於老師,我不希望我們再爭論這個問題了,更不希望你沒完沒了給小安壓力。我再重複一次,我會對小安負責。」

「好吧。那麼我希望你答應我兩件事,第一,讓小安不要忙著回絕伊立諾伊大學香檳分校的錄取,等到最後期限再說。」

「學業的事,我會勸小安慎重。」

「第二,在性這件事上,我同樣希望你尊重小安,有一個負責任的態度。」

高翔有些尷尬,而且多少被於佳直白而不客氣的口氣弄得氣惱:「於老師,如果你所謂『負責任的態度』是指安全性行為,那你沒什麼可擔心的。」

於佳冷冷地說:「不必我來提醒你,小安受過很嚴重的傷害,她對你的依戀,你認為是愛情,我倒覺得其實很大程度來自她的不安全感。你是成年人,又有過戀愛經歷,請不要用性這件事去加強對她的控制,那樣對她是不公平的。」

提起左思安經歷的事情,高翔倒覺得歉然:「對不起,於老師。我理解你的意思,會尊重小安的。」

左思安收拾好了行裝,與於佳和Peter告別,兩人開車到渡土頓,乘上了去華盛頓的航班,順利降落,住進預訂好的酒店,吃過飯後,他們回了房間。

高翔寬慰她:「不用緊張。」

她確實從一上飛機就開始緊張,全程心神不寧,這時幾乎氣急敗壞地否認:「我沒有,誰說我緊張了。」

高翔勉強忍笑,呵哄地說:「好好,你一點兒也不緊張,緊張的人是我。有一件事我得告訴你,」他湊近她,放低聲音,「我真不知道我睡覺是不是會打鼾。」

她一怔,多少釋放了一點兒情緒,撲到他懷裡:「你要打鼾吵得我睡不著,我就趕你走。」

「喂,不要這樣凶。對了,我想起來了,還有件事——」他拖長聲音,她懷疑的看他,他一本正經地說,「我習慣裸睡,有問題嗎?」

她恨得用力擰他的胳膊,他「哎喲」叫痛,她忍不住笑出來,閃身進了浴室,迅速去洗澡換了睡衣出來,上床看書,努力讓自己鎮定下來。高翔去洗澡,也是很快出來,她偷眼看他,他規規矩矩穿著睡衣,才鬆了口氣。他走到床邊,她不敢抬頭看他,只聽他說:「另一件事,你不介意吧,我比較習慣睡床的左邊。」

「那我讓你啊。」

她正要移動,他按住她,哈哈大笑:「就睡那邊吧,你還真是個實心眼兒的孩子。」

她這才明白,他仍在逗她,哼了一聲,低頭看書,不再理他。他笑著上床,拿過她的書,正是她提到過的那位出生於波特蘭的作家斯蒂芬·金的厚厚平裝本英文小說:1T(中文譯名為《死光》)。

「講什麼的?好看嗎?」

「講幾個孩子從小遇到的無名恐懼,說不上來好不好看,但整個書的氣氛讓人挺……緊張的。」

「所以你不是因為想到要跟我住一起才緊張的?」

她無話可答,把書放到床頭柜上,滑下去躺好,拿被單蒙住了頭,他剛一拉被單,她便緊張地問:「幹嗎?」

他再度被她的反應逗樂,又有些無奈:「不用把自己悶在裡面。」

她的瞼漲得通紅,翻身背對著他。他也躺下:「我睡不著,陪我聊天吧。」

「聊什麼?」

「你媽媽臨走之前拉住你,低聲囑咐你什麼了?她還遞了張紙給你,是武功秘籍嗎?」

左息安頓時又講不出話來。

離家之前,於佳十分簡潔而嚴肅地叮囑她:「我沒法兒阻止你了,你們會怎麼樣,誰也說不好,我對他提了要求,可是兩個人旅行,要求你們保持純潔也不現實,有一件事你必須答應我,你一定要避孕。」

而她遞過來的那張紙是列印出來的避孕生理知識,羅列了各種避孕方法對照,左思安只看了一眼,臉便漲紅髮燙起來,趕忙塞進口袋裡,再也不肯去動它。可是這張紙連同於佳說的話,已經沉甸甸地壓進了她的心裡。

她悶悶地說:「我要睡著了,不要吵我。」

他的手伸過來搭到她肩上,她情不自禁微微一縮,他嘆氣,輕聲說:「小安,如果你還是擔心那件事,我再說一次,不用急,你完全不必怕我。」

她羞澀與愧疚難當,轉過身來:「對不起。」

「又來了,也不許為這說對不起了。」

她沉默良久,啞聲說:「我看了好多書,包括心理學方面的,一直告訴自己,我已經調整過來了,可是……」

他吻她嘴唇:「沒什麼可是,你也完全不用抱歉。做這件事,需要身體和心理一起做好準備,才能享受到快樂,以後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在一起,不用急。」

躺在陌生的床上,睡在一個男人身邊,對於長期失眼的人來講,當然不無助於入睡。

高翔睡著很久,左思安仍醒著,他的胳膊搭在她的身上,她怕驚擾他,一動不動地躺著,這樣過於小心的姿勢讓她覺得十分疲憊。她再也躺不下去,儘可能輕巧地移開他的胳博,拿了床頭櫃的書,走進洗手間,開了燈,坐到抽水馬桶上,開始像往常一樣閱讀。

她已經讀過不少斯蒂芬·金的小說,還與Sarah討論過她不夠理解的某些背景,Sarah好奇地問:「你為什麼會喜歡這個作家,總不會就因為他出生在這個城市吧?」

她的回答十分標準,如同在做作業:「我覺得他很能發掘人內心深處沒法兒形容的黑暗。」

其實,對她而言,已經沒有什麼黑暗能超越她的受夢。在睡前讀他的小說,就如同她放在枕邊的布熊一樣,可以提醒她,有些黑暗只來自虛無的想像與內心的恐懼。在如此不舒適的地方看書,她一直讀到倦意終於襲來,才輕輕回到床上,鑽進他的懷抱里睡去。

第二天,高翔帶左恩安去租車,他本來看中一輛雪佛蘭,但左思安卻使勁拉他衣袖,把他拖到一輛吉普Wrangler(牧馬人)前:「我們能不能租這輛車?」

他笑:「接下來我們去的全是城市,沒必要開這種為極端路況準備的越野車啊,坐營也不夠舒適。」

「但我一直想坐在那種高高的車上,比如卡車,像公路小說里寫的那樣,橫穿整個大陸,多有意思。」

「行,滿足你。」

她高興地親他,那個興奮的樣子孩子氣十足,讓他覺得哪怕是租輛卡車開也是值得的。

「等以後有了時間,我一定帶你做一次橫穿美國的旅行。」

這個許諾讓她更是心花怒放。

華盛頓著名的櫻花要到3月下旬才會盛開,高翔與左思安來得早了二十餘天,沒能趕上花期,他們參觀了白宮,國會山和林肯紀念堂等幾個著名的景點,行程本來十分輕鬆,但下午他們正在林肯紀念堂前休息,高翔接到了從紐約打來的電話,陳子惠故做無辜地說:「寶寶吵著要跟你講話。」

高翹明白,這多半是陳子惠故意讓寶寶打來的,不過他可以三言兩語結束跟母親的對話,卻沒辦法隨便應付寶寶,兩人在電話里聊了十來分鐘,他哄得寶寶答應去午睡。

放下手杌,他再看左思安,她已經遠遠走開。

他走過去,摟住她的肩膀:「不開心了嗎?」

她搖搖頭,勉強微笑:「不會的,我在研究地圖。我們能不能去一次巴爾的摩,離華盛頓很近,開車過去只一個小時的路程。」

商翔本來打算直接去費城,並沒將巴爾的壤列入行程。他看她手裡的地圖:「那個城市有什麼特別嗎?」

「去年英文老師讓我們讀詩,其中有一首詩,名字是拉丁文:Dcsiderata,意思是被渴望的事物。我很喜歡,是我最先背下來的一首英文詩,據說是1692年鐫刻在巴爾的摩的聖保羅教堂的。」

他並不介意按她的意願更改行程:「好,我們去那裡吧。」

高翔開車往巴爾的摩方向駛去,說:「把那首詩讀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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