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驀 然回首時 第三十二章

任苒無可奈何,卻深知陳華根本不好打發,她只得收拾了餐具,托張椅子坐到他對面,擺出一個認真交談的架勢。

「陳總,您有什麼話要談?」

陳華拿出手機,按了一個鍵,裡面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任苒一下子呆住,這個別人聽來沒有意義的聲音落在她耳里,她馬上分辨出,是雙平特有的海浪聲。

雙平是一個類似盆地的小島、四周高中間低,只有一窄條沙灘、其餘地方四周全是懸崖峭壁和深深淺淺的洞穴、海浪日夜不停沖刷迴旋,乍聽之下,聲勢如同雷鳴一般,十分雜亂驚人,等到習慣以後、更可以辨出其中的節奏感,完全不同於別的地方潮汐湧上沙灘一波一波溫柔拍擊的聲音。

有幾年時間、這個聲音如同面前這個人一樣,時時縈繞她的心間,以至不管到了哪一處海邊,她都會情不自禁地回憶、比較。

她完全沒想到,在已經漸漸淡漠以後,此刻在這深居內陸的斗室中會再次聽到久違的響聲。

這時,窗外響起一陣密集的鞭炮聲,淹沒了手機里傳來的海浪聲音,同時讓任苒從失神狀態中清醒過來,她艱澀地說:「這麼說,螃蟹是從雙平帶回來的,還特意錄下海浪的聲音給我聽,陳總好雅興。」

「昨天我在雙平。」陳華收回手機,靠在沙發上,「到了半夜還是睡不著,走到海邊抽煙,突然很想給你打電話,可是拿出手機,才想起那裡沒有信號。」

「想跟我說什麼?現在說吧,我可以配合一下,假裝我一直在等你的電話。」

陳華嘴角露出一個隱隱的笑意,「我就知道放這錄音給你聽,會被你嘲笑,不過沒關係,我還打算繼續抒情。」

任苒倒無話可說了。

「任苒,我已經失眠了好幾年。你以前就知道我睡眠不好,對嗎?」

任苒乾笑一聲,「你想問什麼?我知道關於你的私密還真的不少,比如你愛裸睡,不知道和在我之後的女友一起是不是還保持著這習慣。」

這個嘲諷並沒讓陳華動容,他凝視著她,「和你在一起的那段時間,是我最潦倒的日子,可也是我睡得最踏實的日子。」

任苒苦惱地低下頭,端詳著自己的手。

「其實我要說的部分一點不抒情,走在海邊,我突然知道,為什麼這幾年的春節,我都不由自主要去雙平。」

「每個人都有一點癖好,並不一定要找出一個理由來,更沒必要對別人解釋。」

「你看,你鐵了心要攔住我說下去。就算有信號,我也能想像得到,你不會歡迎我的電話。我傻乎乎彎著腰抓了大半晚上的這桶螃蟹,就像上次想帶你去雙平看日落被你拒絕一樣,這些事只在合適的時間做才算得上浪漫,時過境遷,就成了可笑、徒勞。不過我似乎沒為你做過什麼徒勞的努力,現在補上,可笑也無所謂了。」

「那倒不必。」任苒微微一笑,「你以前也不介意偶爾做一點平時不屑做的事哄哄我,比如拿著花陪我招搖過市。在這方面,我沒什麼遺憾,我可以毫不保留地誇獎你,對於一個愛幻想的傻姑娘來講,你確實已經滿足了她的全部想像。」

「也就是說,你對過去毫無遺憾?」

任苒後悔坐在他面前了,這間客廳狹小,她只是單純不想與他並坐在那張沙發上,可是現在這樣面對面,她要麼與之對視,在他的視線之下,她越來越難以保持鎮定;要麼避開他的目光,而他步步進逼,根本不給她閃避的機會。

「我的遺憾不同於你,陳總。我很遺憾那一段過去成為你刻意喚起我的記憶,對我來講,這是一種困擾。」

「對你這樣有一點固執的女孩子來講。一本媽媽留下來的書尚且會一看近十年,絕口不提過去,可以去淡漠、遺忘才是最大的困擾。」

「你多慮了,陳總,我怎麼可能淡漠呢,我也沒必要去忘記什麼。」任苒清晰地說,「不過,我始終沒辦法像你一樣毫無保障地把過去和現在這樣聯繫起來,雙平對我來講,是回不去的一個地方。最美的風景留在過去,我和我愛的人曾經經歷過,已經足夠,無需揀特定的日子和一個陌生人去重溫。」

「總而言之,你既不想重提過去,也不想重新開始,根本不想給我任何機會證明我愛你。」

「我還是那句話,陳總,你並不愛我,你只是覺得我應該一直愛你。我想像得到,你能做的證明無非就是無微不至地照顧我吧。」她微微笑了,「我現在有一份過得去的工作,托你的福,手頭海鷗數目不算小的存款,我的物質慾望並不強烈,可以在這個城市生活的不錯。錦上添花是一件好事,只是這個誘惑沒大到讓我低頭的地步。」

「儘管你不會相伯,似乎也不打算接受了,我還是得把我準備給你打電話講的話講出來,我沒有自大到會認為你應該一直愛我,事實上,我一直愛你。」

外面鞭炮遠遠近近地持續響著,不停有煙花帶著嘯音升騰而起。從窗外掠過。任苒突然都有一個奇怪的感覺,此情此景,他們彷彿在某個時候曾經經歷過,然而記憶如同煙花迸裂後飄散開來的碎片,在腦海中浮動不定,稍縱即逝。

她曾以那麼大的熱情愛他,曾那麼渴望從他那裡得到愛。

然而曾經渴望的,如今擺在她面前,卻失去了誘惑。

她看著陳華,迷惘而難受。

「你會一直愛著某個人,後來讓助手打發她嗎?這種愛的方式。恐怕我接受不了。」

陳華默然良久,「那是我犯的一個錯誤,我願意用以後的日子來彌補你。」

「不用了,陳總、你對我沒什麼虧欠,我不需要彌補。過去的事讓它過去好了。我愛過一個叫祁家驄的男人,你是陳華。也許你能證明不管你叫什麼,你都是你。可對我來講,你只是陳總,兩個陌生人,不適合再來談論感情了。」

她一口氣說完,便要起身站起來,可是陳華的動作更快,伸出一隻手按住她,那個力道讓她停留在原處不能動彈。她詫異地看著他,只見他俯身過來,面孔離她很近,犀利的目光逼視著她。

「你設想你將來會過什麼樣的生活,任苒,從此不再愛任何人嗎?」

任苒一怔,隨即笑了,「我們不要把生活弄成一個末流肥皂劇好不好?不,我並沒有心如死灰,也不想活得孤單悲慘。我猜我……會愛上一個性格溫厚的男人,前提是他先很愛我。主動去追求一個人,對我來講有一點難度了。相處到一定程度。我會結婚,在合適的地方安下家,我會儘力當一個賢惠的妻子,像我媽媽那樣——」

說到這裡,她猛然打住了,心底泛上一陣尖銳的疼痛。

像媽媽一樣嗎?性格那麼善良、堅強、勇於犧牲、慈愛的母親,是她從小就想成為的人。然而現在不假思索地講出來,卻幾乎是一個自我詛咒。

母親是因為無望的愛情,還是對她的責任在忍受不忠的婚姻?父母之間的愛是從哪一刻開始動搖直到不復存在?如果所有的感情都談不上永恆,是不是我們只能享受眼前歡娛,無須希冀與怨恨?可是母親怎麼能在那樣的絕望以後,仍然希望她能保持天真的心態,不受傷害地成長……

自從知道父親的私情以後,這些問題長久而反覆地折磨著她,隨著時間流逝,她發現。不知道從哪一天起,無需別人再來開解她,她不再苦苦思索,與自己糾結;可是壓到心底,並不代表淡漠或者遺忘。

她痛苦地將頭扭開。

陳華顯然清楚她在想什麼,他的手加了力道握緊,「這麼多年,你還是沒法為你媽媽釋然。你看,所有的感情都是一個冒險,哪怕對方是一個你認為的溫厚好男人。那麼不如跟我在一起,我愛你,如果你需要婚姻做保障,我樂於求婚。」

任苒吃驚地看著他,他的神態平靜,可是那雙深邃的眼睛裡閃爍著陌生的光芒,她沒有看到過這樣的他,不禁迷惑不解,卻很快鎮定下來,客氣而慎重地回答:「你要真的像你認為的那樣了解我,就會知道,其實我不可能對婚姻寄予厚望,婚姻什麼也保證不了。我這就答覆你——謝謝你,我不接受這提議。不愛一個人,卻跟他結婚,那不僅是一場冒險,還根本違背了我的原則。要是不小心再一次愛上你,我會輸不起;要是始終不愛你,那我成了什麼?」

「你在不知道我是不是愛你的情況下就跟我在一起了,現在給我一個機會,證明我可以愛你,讓你生活得幸福。如果你始終不愛我,那也是我願意承受的結果。跟我在一起,任苒,我不會強加你任何事情,相反,我會給你絕對的自由,讓你做你想做的事情,過你想過的生活。」

他的聲音低沉,滿含著魅惑。隔著衣服,她能感受到他手掌的溫度和力度,他的身體離她十分近,帶著無形卻強烈的壓迫感,她突然又呼吸困難的感覺。沒等她說話,他突然站起來,同時拉起她,雙手收攏,緊緊抱住了她。

他的嘴唇灼|熱地壓倒了她的唇上,幾乎沒一刻停頓地吻下來。

這個吻帶著洶湧的貪婪與熱情,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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