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三驀 然回首時 第二十三章

與王英強談完之後,張志銘開車送任苒回去,卻拐上另一條路,說要帶她去看看玉淵潭公園的櫻花。她有些發怔:「我一直以為櫻花是三月開的。」

「這是北方啊,當然比南方開得遲些。」

周末時玉淵潭公園遊人眾多,門口排隊買票的地方就飄滿了潔白的櫻花花瓣,進了公園抬頭一看,櫻花盛放得如大團大團織錦堆雪一般綴滿枝頭,到處都是賞花人,他們只能跟著人流慢慢地走。任苒感嘆:「我以為你是沒看花興緻的那種人。」

「不帶這樣歧視人的,我只是沒時間,可是今天天氣這麼好,我覺得早早送你回去,不要說對不起自己,連這好春光都辜負了。」

天氣的確很好,風吹得花瓣細細碎碎飄灑如雪,彷彿感染了空氣中無名的春天氣息,張志銘眼中含著笑意,神態鬆弛。任苒也笑了,「我在中部H市讀書的時候,當地有一所名校,櫻花開得很美很出名,我跟同學去看過,一轉眼都四年多了,時間過得真快。」

「是呀,時間過得太快,花落得太急,機會稍縱即逝。我總覺得好多事情來不及做,已經時不我待,真有些無可奈何的感覺。」

任苒從很多同事身上都看到了張志銘這樣隨口感嘆帶出的焦灼感,他們的共同點是都受過良好的教育,都對未來有明確的計畫,不滿足於現狀。她完全能理解,卻沒辦法共鳴。

不過張志銘也只是隨口一說,思緒馬上轉開,「你覺不覺得,那位賀小姐對你的興趣大得有點兒奇怪。」

任苒也納悶,但找不著答案,只聳聳肩,「大概是對我的工作好奇吧。不過,你們男人議論起八卦的癮頭也不小嘛,看來美女的影響力真強。」

張志銘笑了,「強子的老闆陳總神秘得很,也只這一個女朋友給我們議論一下而已。不瞞你說,我一直想約見他,送了一個投資計畫給他看,希望得到他的風投支持。不過強子在他們公司只是中層,跟老闆說不上話,一直沒得到回覆。如果他女朋友真再來找你,你不妨好好跟她結識一下。」

任苒略微意外,還是點點頭:「好。」

張志銘停住腳步,伸手拂一下她的頭髮上落的花瓣,神情突然溫柔下來:「Reenee,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神跟那位賀小姐完全不同。」

任苒不解地看著他,他笑了,「你眼神坦然,一點沒有閃爍不定的時候。第一次看見你,我就想,這女孩子一定出身很好,而且一直順利,對自己沒有任何不確定,多好。」

任苒苦笑了,同時惆悵地想到,很久以前,另一個男人說過類似的話,也許他們都把她當成了不諳世事的孩子看待了,難道現在她仍然保有昔日的天真?

她淡淡地說:「誰能一直順利呢?大概每個人都有想得而得不到的,想做而不能做的吧。」

一陣風吹過,花瓣如急雨般灑落,從兩人之間拂過,張志銘突然覺得,周圍的歡聲笑語似乎一下子從身邊退開,眼前這女孩子平靜的面孔上幾乎有一種魅惑的美感。

他自從與任苒認識後,便覺得她相貌、學歷、工作都不錯,看上去斯文溫和又大方得體,算得上做女友甚至妻子的好人選,不妨交往試試。至於交往來得平淡,既是他不願意冒進,也在他意料之中——他並沒有激|情似火追求的衝動。然而此時,他有一點意料之外的心旌搖動了。

對於賀靜宜表現出的那個興趣,任苒心裡不是沒有疑惑。

她回家後上網搜索,億鑫集團的介紹相當簡略低調,公司總部也在北京朝陽區CBD一座寫字樓內,和她上班的地方隔得不算很遠。億鑫的主營業務包括商業地產開發、金融及風險投資等,公司董事長名叫陳華,網上有成百上千同名的人,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圖片或者生平資料介紹。

接下來賀靜宜並沒有再找她,她便也將這件事丟到了一邊。

但是,隔了一周,張志銘來找她,將王英強答應借給她的參考書遞給她,卻問起一個讓她詫異的問題:「Reenee,你認識強子的老闆,億鑫集團的董事長陳華嗎?」

任苒搖頭:「陳華——我在墨爾本的那所大學倒是有個師兄就叫這名字,不過他還在那邊讀博士呢,不可能是億鑫的董事長。怎麼了?」

「強子跟我講,賀靜宜找過他,直截了當對他說,不要在陳華面前提起你。」

任苒好不驚訝,再度搜尋記憶,可是陳華這名字實在普通,除了與她打交道不多的那位木訥師兄,她實在想不起其他人來,億鑫集團也與她工作的銀行部門並無業務往來,她只能搖搖頭。

張志銘緊盯著任苒,似乎想看出一點什麼。然而,任苒臉上除了有些茫然外,再沒其他表情。他早注意到,她有一雙略帶琥珀色的眼睛,清亮安靜,此時坦然迎接他的注視,嘴角卻微微一勾,帶起了一點調侃,顯然對他的內心活動不是一無所知。

他隨手遞給她一本薄薄的刊物,閑閑地說:「也許美女的思維確實跟傳說一樣,跳躍得不可思議,不過,億鑫的陳總確實是很出眾的人物,難怪她有不安全感。你看,這就是他。」

這本刊物是億鑫集團的內刊,印製精美,翻開的那一頁似乎是某項會面活動的照片,眾多西裝革履的人齊聚一堂,張志銘修長的手指點向照片左上角一個瘦削高大、神情冷峻的男人,任苒的呼吸一下子屏住了。

照片十分清晰,她不可能認錯,那個人是祁家驄,無論站立的挺拔身姿,還是周身散發的從容不迫,他都與從前毫無二致。

任苒不知道自己沉默了多久,到她再抬起頭來時,張志銘的神情是若有所思的。

「我不認識這個叫陳華的人。」她艱澀地說。

張志銘合上雜誌,笑了,「沒關係,他又不是新科影帝,不是每個人都必須認識他。」

他聲音溫和,神態輕鬆,招手叫服務員過來點菜,接下來他跟她談的全是不相干的話題,再也沒提起這件事。

陳華——祁家驄甚至連名字都改了。

這個事實比他現在是賀靜宜的男友更讓任苒震驚。至於他會掌控一個實力雄厚的集團,倒並不讓她意外。

她心神不定地吃完飯,張志銘送她回家,她卻沒有上樓,站了一會兒,出來攔了一輛計程車,直接到了億鑫集團的辦公地點。

她隔著馬路看過去,這是一座36層高、有著灰撲撲色調的寫字樓,在CBD區林立的大廈中並不起眼,她不止一次從樓下經過,今天還是頭一次駐足。

這裡和她工作的地方一樣,雖然入夜,仍然有不少窗口透出燈光,想必有人在加班忙碌。下面豎的指示牌密密麻麻全是在裡面辦公的公司名稱,旁邊地下車庫出口則不時有車輛駛出,迅速匯入路上的車流之中。

不時有穿著職業裝束的男女從她身邊走過,一個一邊打電話一邊匆匆而行的路人不小心撞到她,她這才突然從近似夢遊的狀態中驚醒過來,茫然看看四周,馬上抬手攔下了計程車。

回家以後,她丟下皮包踢掉鞋子,去狹窄的衛生間洗澡,心不在焉之下,打到冷水,激射而出的水流打到身上,她凍得打了個哆嗦,慌忙再調水溫,卻一下子冷靜下來,那些亂紛紛的思緒散去,她的嘴角浮起一個苦笑。

竟然去他樓下佇立,這行為該有多可笑。

記住你說的話,你並不認識一個叫陳華的人。他現在叫什麼名字,是誰的男友,與你有什麼關係?

現在你的上司、同事、朋友多半叫你Reenee,你是一個職業女性,再不是那個可以斷然放棄學業,獨自乘飛機奔向一個不了解的男人懷抱的幼稚女孩子了。

由阿邦代為轉達的那個分手,雖然決絕,可是因為並沒見到祁家驄本人,她再怎麼跟自己說:那就這樣吧,也沒能徹底斷絕心底的那一點牽掛。然而現在,她覺得她可以徹底死心,讓那一段過去正式謝幕了。

這樣一想,任苒自從看到祁家驄照片後一直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只覺得有體力透支後的疲憊感,卻終於開始有餘力考慮其他。

不知道賀靜宜怎麼會知道她的存在,而且忌憚一個早成為過去式的前女友再次出現在祁家驄面前。而且,她不確定地想,祁家驄似乎不像是那種會對著現任女友回憶從前的男人,她記得她曾帶著孩子氣追問他的初戀,他只輕描淡寫一帶而過。

也許他和賀靜宜相處得不一樣吧——不管怎麼樣,這和你不相干,她客觀地下結論,決定不再去探究這個問題了。

任苒照常乘坐地鐵上下班,有條不紊地做著日常工作。張志銘仍以跟過去一樣的頻率與她約會,態度沒有任何變化。

這件事讓她有些奇怪。

她知道,那天看到祁家驄的照片時,她的表現肯定說不上正常,而精明過人的張志銘不可能察覺不到她的異常。

可是張志銘似乎決意忽略她的那個失態,再沒在她面前提起與億鑫、祁家驄或者賀靜宜有關的話題。他突然表現出這個微妙的體貼與尊重,讓她既意外,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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