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別後滄海事 第十七章

當天晚上,任世晏住在公寓客房內。對於他和他女兒任苒來講,這都是一個不眠之夜。

第二天,任世晏還要趕回學校上班,兩個人都早早起床,任苒做好了早餐。吃完以後,她對父親說:「爸爸,我認真想過你說的話了。但是,我沒辦法不跟家驄告別就離開,我決定在這裡等他。請告訴阿駿,不要來找我,我再過一段時間就會回去。」

「你一定要聽他親口對你說出一個拒絕才肯死心嗎?」

她慘淡地笑,「爸爸,我沒辦法就這樣放棄,讓我等吧,不然我以後也許總會恨自己,當初為什麼沒有堅持?」

任世晏知道,再說什麼也不能改變女兒的決定,他點點頭,「小苒,爸爸仍然覺得你的選擇很荒謬,不過既然你堅持,我也不再說什麼了。我要你知道,你永遠是我的女兒,只要你願意回來,隨時可以。」

任苒垂下了頭,過了好一會兒,她說:「爸,如果季律師一定要留著她的孩子,你別逼她了,如果你……覺得合適,你們結婚吧,不必管我怎麼想。我一個要求,不要帶她住進媽媽住過的房子,至少現在,我沒辦法接受媽媽再受到打擾。」

任世晏點點頭,「我會把那套房子過戶到你名下,小苒。」

任苒連忙搖頭,「不,爸爸,我不是爭房子……」

「我知道,這件事你不用多想了。我先走了,有什麼事,馬上給我打電話。」

送走父親後,這個豪華的公寓再度陷入孤寂之中。

祁家驄沒有打她的電話,她帶著滿心不安,再度打過去,他的手機已經關了機。

她開始了不知道期限的等待。

任苒試圖將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條,照過去的時間表起床、做家務、買菜、散步、看書,做飯。然而她很快發現,在焦灼的等待之中,她的生活漸漸失去了秩序,她開始害怕在她外出時祁家驄會突然回來卻看不到她,誤以為她已經隨父親回去了;她做好了飯,卻根本沒胃口吃;她看一會兒書,會禁不住去看看毫無動靜的手機;她在半夜醒來,再也無法入睡;她成天盤桓在沙發上,不願意再去空蕩蕩的卧室;她很快開始晨昏顛倒,失去了時間的概念,只在餓得不行時,才打電話叫外賣上來;她經常站在陽台上,漫無目的地遠眺……

她開始放棄徒勞地撥他的號碼,也不再發送根本得不到回應的簡訊,告訴他。她仍在這裡等著他。

無數個念頭在她腦海中此起彼落:他的麻煩大到已經困住他,無法跟外界聯繫了嗎?他出意外了?她是不是惹煩了他?她在跟他在一起的時候,是不是顯得太嘮叨?他會不會不想再回來了?

她走進書房,四下掃視著,他的東西都在原處;她再回卧室,打開衣櫥,他的衣物也還在。可是這樣的巡視根本沒辦法讓她放下心來,卻弄得她更加茫然。一時之間,她似乎陷入了母親以前緊急入院時,她被獨自留在家裡惶惑不安的狀態。她經歷了幾次那樣的煎熬後,就不顧父親的反對,堅決要求去醫院陪護。

正如她父親所說,這個男人分明並不在意她。

他會不會已經徹底厭倦了她?

她一時告訴自己,這個念頭來得十分愚蠢,你的不安全感正在完全沒有必要地放大;一時卻又心灰意冷地想,是的,他厭倦了,他只是看她獨自在深圳未免可憐,將她帶回了廣州。他對她從來就沒表現出留戀,從來也沒有許諾,只要她表現得熱情外露,他就會半開玩笑地潑上一點冷水,這樣的表現還不夠明顯嗎?

別再自欺欺人了。

隨著嘭的一聲巨響,窗外有大團煙花升起,她從恍惚的狀態中清醒過來,發現天早已黑了,她走上陽台,只見珠江邊不斷升起煙花,艷麗炫目地在夜空綻放。

她的手機響起,顯示是祁家駿打來的電話。

她看一下手機上顯示的時間,發現今天已經是1999年12月31日,傳說中的世紀末到來了。

顯然,很多人不顧政府的禁鞭令,決心用一場狂歡迎來新紀元的到來。

她一直迴避,卻被以這種方式重新換回了時間概念,忽然意識到,祁家驄已經消失了快半個月之久。

這是她有生以來,最漫長的15天。

這樣的等待,你到什麼時候會失望?你是在等待他的歸來,還是在等待意料之中的失望?

她根本無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傳說中的世紀末並不是一個末日與終止,地球仍在有序運轉,日曆將翻開新的一頁,電腦內的日期BUG被一一調整,沒有出現神秘術士預言的毀滅,也沒有之前專家預言的大範圍混亂,她步入了她的20歲。

生活以殘忍而,並不因為一個人的悲傷而有絲毫停頓。大團大團的煙花映照得她的臉時明時暗,天空彷彿暫時成了一個舞台,那樣燦爛奪目的光彩,如同不知名的花般次第綻放,然後再一一寂滅,她長久地凝視著這樣一場聲色盛大?

的表演,手機仍在響著,她終於按了接聽鍵。她已經太長時間沒跟人說話,一開口只覺得嗓子十分生澀。

「阿駿,新年好。」

「新年好,小苒。」

兩個人沉默著,一時都不知道那樣喧鬧不絕於耳的「嘭嘭」聲是來自於自己身邊,還是對方所處的城市。

「你在哪裡,阿駿?」她努力用活潑的聲音問:「你那邊是不是也有有人在慶祝千禧年?」

「我和幾個朋友在放煙花,喝酒,你呢?」

「我也在看人放煙花,真美。」

「祁家驄回廣州了沒有?」

任苒凝視著一個巨大的紅色煙火徐徐在天空鋪陳開來,無數的光焰拖曳著劃破夜色。她搖了搖頭,「沒有。」

「他拒絕了我父親的幫助,讓他回Z市不要管他,後來他的電話也打不通了,聽說他的工作室已經關閉,沒人知道他的下落,恐怕他以後多不能再公開露面。小苒,聽話,回來吧,或者我過來接你。」

「不,阿俊,你別過來。我也不光是等他,我想看看,這段感情經得起多長時間的消耗。我跟我爸爸也說過,我不會賭氣,到了覺得沒必要再等的時候,我不會勉強自己繼續下去的。」

「愛情的魔力真的大到將你淹沒了嗎?」祁家駿的聲音中充滿痛楚。

任苒記起以前與他充滿孩子氣的對話,只覺得恍若隔世般遙遠,她輕聲說:「阿駿,其實我害怕這種感覺,可是我沒法擺脫,只好索性選擇沉沒,不再掙扎,等到徹底絕望,就算解脫了。」

「我不想看到你絕望,小苒,如果他愛你,他也不該讓你的感情走到絕望。」

「你比我還傻,阿駿。」她沒法再繼續下去,「我們別說這些了,我累了,先去睡覺。你去跟朋友好好玩吧,少喝一點兒酒。」

放下電話,對比室外的熱鬧,她發現室內空寂得可怕。她打開電視,裡面正播放著世界各地的人們以不同方式迎接千禧年的報道,大家不約而同地喝酒狂歡。她也拿出一瓶紅酒,找出開瓶器打開,倒了一杯,開始自斟自飲。

伴著窗外一直燃放得沒有停歇的煙花,躺在沙發上睡著了。她有生以來頭一次喝醉了,不知不覺躺在沙發上睡著了。

在酒精的作用下,她的夢境飄飄如同在雲端漫步,一時之間,她看到了舊居那顆樟樹在陽光下舒展枝葉,久別的母親穿著鄉村風格的碎花裙子,看上去年輕而健康,臉上帶著她從小熟悉的溫柔微笑,正在光線明亮的廚房離煮咖啡,虹吸壺「嘟嘟」作響,旁邊小收音機放著輕音樂。

這個夢如此聲色明麗,她甚至可以聞到咖啡的香氣。

她還沒來得及深深呼吸,卻又發現,祁家驄不知什麼時候站到了她身邊,他穿著白色襯衫,手裡捧著馬蹄蓮與天堂鳥,嘴角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她愛的人忽然之間全出現在她身邊,她簡直大喜過望,可是一轉頭,媽媽卻不見,她急切地叫著:「媽媽,媽媽……」

祁家驄扶著她的臉,輕聲說:「噓,噓,別哭,你在做夢。」

陽光灑在樟樹葉上有細碎的反光,收音機的音樂繼續縈繞耳邊,媽媽的氣息扔在這個廚房內,伴隨著咖啡香氣圍繞著她,有如此細節真實的夢境嗎?他的這個撫摸也是一個夢嗎?

她惶惑地猛然睜開眼睛,發現電視機扔在播放著一個慶祝千禧年的節目,而祁家驄正蹲在她面前。

「夢見你媽媽了嗎」祁家驄拭去任苒眼角的淚,輕聲問她。

她不回答,只爬起來撲入他懷中,緊緊抱住他的腰,用力到似乎要將自己嵌進他的身體里。他剛一動,她就不假思索地張開嘴,咬住了他的手臂,隔著襯衫的薄薄布料,她絕望,蠻橫地用力,牙齒咬進了他的肌肉。他痛得一縮,卻再沒有動了,任狠狠咬著,只用另一隻手摟住了她。

她不知道自己咬了多久,只到用力得牙齒和下巴全覺得酸痛不已,口中嘗到咸腥的味道,才慢慢鬆開了口,同時放開了接近麻木的雙手。

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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