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二 別後滄海事 第十五章

任苒在廣州熱鬧的街頭遊盪得幾乎迷失了方向,直到太陽下山,她的眼淚才徹底止住,雙腿沉重得近乎麻木,這才叫計程車回公寓。

她剛開門進去,只聽祁家驄正倚在窗前講電話:「……阿邦,事已此,由他去吧,你把剩下兩個員工安排好,每個人發三個月工資遣散,辦公室暫時封起來,你也不必每天去上班了。」

祁家驄的聲音平靜,可是從她這裡,能看到他的側面,他臉上的表情透著幾分陰鶩。

她等他放下電話,不安地問:「家驄,出了什麼事嗎?」

「沒事。」祁家驄並不看她,只是簡單地回答。

每次她試圖對他多一些了解時,他就會流露出這樣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她明白再問什麼也是徒勞,看看時間已經不早了,只得進廚房做晚飯。

任苒買回來一本家常廣東菜譜,實驗了幾天,已經可以做幾樣簡單的菜式了。等她做好兩菜一湯端出來,一抬頭,看到祁家驄正站在陽台上喝酒,從客廳望出去,他高大的身形隱在沉沉暮色之中,成了一道輪廓鮮明的剪影,遙遠而落寞,與她面前餐桌上冒著熱氣的菜如同分處於不同的時空之中。

她被自己的聯想嚇了一跳,解下圍裙走過去,從他身後抱住他,「家驄,如果你有心事……」

祁家驄打斷了她:「任苒,我想我早就跟你講清楚了,我並不喜歡跟人分享所有的生活,如果你願意跟我一起住,就得學會容許我有自己的空間。」

她一下子僵住,臉貼在他堅實的背上,停了一會兒,才輕聲說:「好,我明白,吃飯吧。」

兩個人沉默地吃完晚餐,這個面積不算小的公寓內氣氛緊張起來。任苒收拾好碗筷,出來一看,祁家驄已經將自己關進了書房。她看著緊閉的房門,有手足無措的感覺,不知道什麼地方出了問題,只能將電視機的聲音開得小小的,蜷坐在沙發上,里拿了一本書發獃。

到了晚上八點鐘,祁家驄突然從書房出來,仍然並不看她,只取了外套,跟她打個招呼,「我出去一會,你先睡。不用等我。」

任苒當然不可能睡著,到夜半時分,她聽到門邊有響動,匆忙下床,祁家驄已經拿鑰匙開了門,顯然喝得酩酊大醉,踉蹌著走了進來。

任苒嚇了一跳,連忙去扶他。他酒品並不差,也沒有完全喪失神智,只是推開她的手,完全不許她靠近,含糊地叫她去睡覺,不要管他。他搖搖晃晃走到主卧門口,卻一轉身。徑直去了客房。她替他泡茶或者擰來熱毛巾,都被他斷然拒絕。

任苒放心不下,翻來覆去睡不著,半夜聽到他起床,她趕忙下床走了出去,只見他衝到衛生間,對著抽水馬桶嘔吐,她過去扶他,他卻一把推開她的手,低聲喝道:「出去。」

那個驅逐來得嚴厲而斷然,她只能含著眼淚出去,不再管他。

到了第二天,祁家驄臉上明顯帶著宿醉後的痕迹,臉色蒼白,眼窩深陷,神態疲憊,但神智卻恢複了清明,主動跟她道歉:「對不起,我昨晚態度很差勁。」

她一夜沒睡,滿心都是驚惶與委屈,綳著臉不說話。他嘆一口氣,「我看我得在規則里多加一條,以後見我喝多了,一定讓我一個人待著,不然你會白生很多氣的。」

「為什麼不要我照顧你呢?」

「沒人喜歡讓別人看到自己狼狽的樣子,」他煩惱地笑,「我不需要照顧,你只需要在那種時候無視我就行了。」

「以後別去酒吧好嗎?或者至少別過量。」她央求著,「這樣對你的身體也不好啊。」

他微微一笑,撫一下她的頭髮,「行了,別亂操心了。你不是說喜歡吃喝玩樂嗎?明天我就帶你去吃喝玩樂個夠。」

祁家驄履行諾言,第二天給任苒安排了全天的節目,他先帶她去百貨公司買衣服,她試了一件又一件,他坐在一邊耐心看著,把她看中的全買下來;從百貨公司出來,他先帶她去西餐廳吃飯,然後帶她去看電影,儘管那是一部明顯不合他口味的文藝片。

他一直都有些心不在焉,可全無不耐煩的意思。不管她提什麼要求,他都帶一點縱容地答應下來,包括路過花店,她撒嬌地為難他,讓他送花,他也極其爽快地按她說的買下大把的馬蹄蓮與天堂鳥。

他一手替她抱著花,一手提著大大的提袋招搖過市,顯得與平時的他完全不搭調,可是也沒什麼不自在的表情。

這樣俗氣熱鬧的快樂,其實最能感染涉世不深的女孩子。然而任苒挽著他的胳膊,慢慢不復最初的興奮了。

她一向敏感,當然看出了祁家驄做這一切,始終漫不經心,並不算投入。他只是將這一整天的陪伴當成了一個禮物打包送給她,算是一種補償、道歉與安撫,跟在老李的綠門咖啡館裡遞給她一碟才出爐的鬆餅沒什麼兩樣。

「還想要什麼節目?」祁家驄側頭問她,他素來表情淡漠的面孔襯著懷裡抱的大束鮮花,有了一點難得的溫柔。

她看著他,慢慢微笑了,「今天足夠了,謝謝你。」

對。這樣一個男人肯哄她,她想,她不可能要求更多了。

那一天過後,兩人恢複了平時的作息,而祁家驄的表現讓任苒也沒什麼可挑剔的。他平時在家裡飲酒雖然雜,但十分克制,並不過量,只偶爾在晚上處於微醉之中。這種狀態下,他顯然十分好相處,有時會講冷笑話逗她開心,在床上更是不缺乏熱情。

然而,大部分時間裡,他越來越沉默,時常將自己關在書房內。過十天半月,他會和她打個招呼,獨自外出,然後大醉回來。

這算酗酒嗎?她不大拿得准。祁家驄明顯並沒失去自控能力,他始終沒有醉到失神智的地步。

他平時表現得不動聲色,可是總有控制不住的焦躁情緒一閃而過,而原因他絕口不提。對著一個明顯不願意與她討論自己事情的男人,她也無從猜測。

祁家驄在近乎周期性的買醉,而任苒也有一個周期性的行為。她會給他發一個簡訊,發送完畢後,她會馬上關機,隔一天後,她才會打開手機,看著祁家驄回覆的消息,獃獃出神。

她沒勇氣再跟祁家驄交談,可是她也沒勇氣徹底斷絕與他的聯繫。這個報平安的舉動,當然是不想讓好友擔心,同時也是安慰和鼓勵自己:你並不孤單,你一切都好。

可是事實上,在這個陌生的繁華城市裡,她的孤獨感與日俱增。

祁家驄駱沒有給她安全感,她也沒辦法忽略他不經意間釋放出的其他信息。

在這種情況下,她說服不了自己安下心來,享受愛情。

一轉眼,他們在廣州住了兩個多月,嶺南的冬天悄悄來臨,除了陰雨天氣氣溫略低以外,並沒其他感覺。

在背棄父親、離開家庭和學校後,任苒渴望與她頭一次愛上的男人建立起親密無間的關係,可是祁家驄與她保持著如此微妙的距離,他們的親密僅限於床上,她若是在其他時間纏上去,絮絮與他交談,他會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將她推拒開來,她只能挫敗。

她開始越來越清楚地意識到,她只是住進了祁家驄的公寓,但遠沒住進這個男人深不可測的心底。

她有充分的理由這麼想。

她已經在大學宿舍住了一年,其他五個室友分別來自全國各地,每個人性格與處事都不同。她自小有母親嚴格的家教,要與人友善相處,尊重別人,不侵佔公共空間,不窺他人的隱私,不干涉他人的私事。但顯然有些人的行事習慣與她不同,年輕的女孩子並沒幾個懂得隱忍與寬容,宿舍中不時會因此而起紛爭。

而祁家驄在大部分時候都表現得符合她母親以前對她的教誨,很好相處。可是,這種好相處給她的感覺,更類似於一個懂得自律的室友。

他似乎分出了一都分生活空同給她,任由她固定窩在靠陽台的一個小沙發上看書。在晚上固定時間看香港電視台播放的某部電視劇,在廚房裡心血來潮按菜譜做一點菜,最重要的是在他沒那麼陰鬱的時候分享他的床。

她若是表現出鬱悶,他會帶她出去散心、看電影、購物;她主動說起什麼,他也會聽著,略加點評。可是他從來不談自己的事,也不會主動問起她有什麼心事,對將來有什麼想法。

這是戀愛,還是一個純粹的同居夥伴關係?她不斷用這個問題拷問著自己,同時更加留意他的一舉一支,試圖找出某個答案。

他當然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有一次還半開玩笑地說:「任苒你打量的樣子,活像是獵人在看獵物。」

她撒嬌地說:「對啊,我就是想找到你的弱點,好捕捉你。」

他大笑,「不用這麼費事,來吧,我們上床,我願意任你宰割。」

可是就算在床上,他願意將主動權交給她,她也實在不具備力量來「宰割」他。她既沒有多少經驗,也沒有學會完全放縱自己,去盡情享受身體的歡娛。她更願意讓他掌握主動,在他的愛撫下載沉載浮。

她還沒來得及褪去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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