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與君初相識 第十章

任苒攙了趙曉越走出電梯,發現趙曉越身上儘是汗水,而她也強不了多少,掌心冷汗得粘粘,十分難受。

她們剛剛走出秀峰居B座,正看到祁家駿立在門外。

「媽,你瘋了嗎?」他一樣滿頭大汗,又是焦急又是不耐煩。「居然還要帶著小苒來這個女人家。」

趙曉越慘淡地笑:「阿駿,你以為媽媽是來爭風吃醋自取其辱嗎?二十年前我都沒有這個勁頭了,更何況現在這把年紀。」

「好了好了別說了,走吧。」祁家駿不願意當著任苒說這件事,皺著眉頭說。

趙曉越卻站定了腳步:「我不能再瞞著你了,阿駿。你爸爸已經瘋了,下午回來跟我說,要調集公司所有的流動資金不算,還動了拿工業園的土地去銀行做抵押籌錢的念頭。」

「他要幹什麼?」

「他跟這個女人有個私生子,你應該也知道吧。」

祁家駿厭煩地點點頭:「這又不是什麼秘密。」

「那個野種操作的私募基金被凍結了,據說有人正在四處找他,你爸爸想籌錢填補這個虧空,好保住他的命。」

任苒與祁家駿同時嚇呆了,祁家駿努力鎮定下來,遲疑一下,說:「如果涉及到人命,你想讓爸爸不管他,大概不大可能啊。」

「阿駿,你太天真了,知道那筆私募是多大一個數目嗎?賠上我們祁家的全副身家也未必能擺平。更何況憑什麼要為他賠上全副身家?」

「有這麼嚴重嗎?」

「你爸爸一向為這個野種驕傲,在外面吹噓他祁漢明還有一個兒子是金融天才,白手起家,比他這個當老子的厲害得多,」趙曉越的聲音里滿是憤怒,「現在闖下這麼大禍,居然想要我鬆口救他,門也沒有。他和他媽媽就是兩個賊,從我身邊偷走了丈夫,從你和你姐姐身邊偷走了父親,現在又想偷走屬於我們的財產。除非我死,不然絕對不會答應。」

「媽,有什麼事,我們回去再說。」

「回去?」趙曉越冷笑道,「我們這就去公司,阿駿,你小姨和姨夫都已經到那裡了,一起商量一下接下來怎麼辦。你再不能跟以前一樣,對公司的事不聞不問,把擔子完全放在我一個人身上了。」

祁家駿只得點頭:「好。」

任苒馬上發現趙曉越拿車鑰匙的手顫抖不已,「阿駿,阿姨現在恐怕不能開車。」

「我的車先擱這裡,媽,鑰匙給我。」祁家駿接過母親手裡的車鑰匙開了皇冠車門,扶她坐到副駕座上,轉頭對任苒說:「快上車,小苒。」

任苒只聽自己幾乎不假思索地說:「阿駿,你陪阿姨去公司吧,我不過去了。我跟莫敏儀約好了去一個同學家。」

「這種天氣——」祁家駿正要煩躁地反對,卻又想起任苒恐怕是不願意參與這種尷尬的家事,點了點頭:「好吧,你注意安全。到時間給我打電話,我來接你。」

任苒看著皇冠車開走,又是愧疚,又是焦灼。她當然沒跟莫敏儀約,可是她實在被趙曉越剛才說到的消息嚇壞了。

她一想到祁家驄的處境,心就提到了嗓子眼那裡,堵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加上風雨來襲前沉悶的氣壓,她的心跳得緊一陣慢一陣,毫無規律可言,手心攥得全是冷汗。

她獃獃站著,眼前浮現祁家驄那個冷漠的一瞥,她的脊背頓時由上至下掠過一道寒意。

這時一陣風驟然間颳起,街道上的雜物被吹得四下亂躥,在沿海登陸的颱風終於開始襲來本市了。天空中烏雲翻湧,路上行人全都加快了腳步,希望趕在暴雨來臨前回家。

她鼓足了勇氣,走到單元門前,按響了2802的對講門鈴。

過了好一會兒,陳珍珍的聲音響起:「哪位?」

「你好,」任苒結結巴巴地說,「我……想找祁家驄。」

「這裡沒有叫祁家驄的人。」通話馬上被切斷了。

任苒完全束手無策,她仰頭看去,33層的秀峰居大廈在黑沉沉的天空下巍然聳立,她四下看看,走到大廈對面的一間飲品店,要了一杯冰奶茶,走到靠窗的位置坐下。

飲品店內空調開得十分充足,她背上的寒意更甚,這才意識到汗水已經不知不覺中浸濕了穿的T恤。

店裡除了店主,只坐了她一個顧客,屋角掛著的電視調到本地電視台,下方飄送的字幕正在播放颱風過境的消息。窗外雨點已經急驟地打了下來,不時有路人撐著被風吹得變形的雨傘從她眼前走過。

她握著冰涼的奶茶杯,獃獃看著密集的雨水落在地上,不知道坐了多久,看到一輛亮著空車燈的計程車在大雨中駛來,停到對面秀峰居前,她正琢磨著要不要冒雨跑過去,卻看到祁家驄突然出現在了秀峰居門口,徑直走向計程車。她一下站起了身,衝出飲品店,穿過馬路跑過去,拍打著剛關上的車門。

祁家驄驚訝地抬頭,開門將她拖進去,她已經淋得混身濕透了。

「你怎麼還在這裡,熱鬧還沒看夠嗎?」他冷冷地問。

任苒狼狽而委屈:「我不是有意要跟過來看什麼熱鬧的,我……只是很擔心你。」

祁家驄不為所動,煩躁地說:「你坐這輛車回去吧,我另外打電話叫車。」

他正要拉開車門下去,任苒一把拉住了他的胳膊,他回過頭,她在他的目光下瑟縮了一下,卻不肯放手:「我真的很擔心你。」

她濕漉漉的面孔上一雙略帶琥珀色的眼睛中霧氣氤氳,帶著不容置疑的懇切與急迫,他的怒意一下消散了。

這時司機不耐煩地開了口:「兩位,到底走不走?不要耽誤我做生意。」

祁家驄低頭看看她的手,衣服上的水順著胳膊流下來,手指冰涼,他伸手抱住她,將她摟在自己懷中:「去帝景。把空調開小一點兒,謝謝。」

狂風將道路兩邊的樹木颳得東倒西歪,滂沱大雨中,計程車如同孤舟行進在路上,任苒縮在祁家驄懷中,向前看去,只見雨刷急速來回擺動,前擋玻璃上依舊一片雨水,視線茫然,她的心底也是茫然一片。

帝景是位於Z市中心廣場附近的一個五星級酒店。車子在越來越大的暴雨中很快駛到了目的地,祁家驄付了車費,帶著任苒進去。豪華的大堂內出人意料地喧鬧,一大群帶著行李的外籍旅客正滯留在那裡,用英語交談著,顯然被突如其來的壞天氣打亂了行程。

祁家驄帶她穿過這幫旅客,上了電梯,到了20樓的房間,他開門之後,馬上從衣櫥中拿了一件白襯衫丟給她:「去浴室把衣服換了。」

任苒已經被酒店裡充足的冷氣凍得瑟瑟發抖了,連忙把自己關進衛生間,脫掉濕透的上衣,拿浴巾擦乾身體,換上那件襯衫,他比她高大太多,襯衫穿在她身上,顯得空蕩蕩的,直拖到了大腿下面。

她挽起衣袖。看著鏡子里的那個有些陌生的影像,滿心都是迷惑。你到底想幹什麼?這天晚上,她頭次這樣自問。

她當然沒有答案給自己。

任苒光著腳走出去,只見祁家驄正端著酒杯立在窗前,整幅窗帘全拉開了,窗外狂風裹著雨水如注地傾泄著,看出去只見世界彷彿全沉浸在這一場豪雨之中。她走過去,看著在雨中變得模糊的燈光。

「是打電話叫人來接你,還是我讓前台安排計程車?」祁家驄舉起酒杯,慢慢晃動裡面深琥珀色的酒液,懶洋洋地問她。

「你過來幾天了?」她以問代答。

「三天。」

「那我前天在前面購物廣場看到的真是你,對嗎?」

祁家驄顯然已經平靜了下來,如同平常一樣看不出情緒起伏,將杯中酒一口喝乾,拿起身邊的威士忌酒瓶,再倒了半杯,「我以為恨嫁的女人才會站在戒指櫥窗前不走,沒想到小女孩也有這愛好。」

「你為什麼不叫我?」她不自覺地提高了聲音質問,可是馬上又氣餒,聲音低了下來,「哪怕打個電話給我也好。」

「你不覺得那樣對你來說更好嗎?」

「又來了,為什麼你的想法會這麼複雜。」

祁家驄仍然以那種一飲而盡沒有停頓的方式喝乾了杯中的酒,放下酒杯。回過頭看著她,淡淡一笑:「任苒,今天你看到的場面足夠難堪了,還不夠打破你所有玫瑰色的幻想嗎?」

任苒一下抬起了頭,「我不是今天才知道你是誰的兒子,請不要把我的感情看得這麼膚淺。」

祁家驄似乎給逗樂了,牽動一下嘴角,到底沒有笑出來,帶著一點惡意的調侃問道:「那麼你對祁家駿的感情算什麼?照你所說,你們是純潔的兄妹情,不過祁太太連這種場合都要帶上你,似乎已經視你為兒媳了。」

「別誤會,我只是碰巧……。」

祁家驄不理會她的辯駁,「好吧,不管那份感情的性質是什麼。如果真的如她所言,因為我而可能危及祁家駿的身家財產,你會更擔心誰?」

任苒啞然,她心裡滿是對他的擔憂,沒來得及想到這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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