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與君初相識 第二章

祁家駿還有約會,兩人告別,任苒回到宿舍,悶悶不樂地躺下,仔細回想這件事,得出的結論仍然是:她非常抗拒。

她當然已經過了對於傳說中惡毒繼母莫名畏懼的年齡,而且她也承認,她父親任世晏確實如祁家駿所言,「正當盛年」,仍然英俊瀟洒,完全具備被人仰慕追求的資本。可是她無法用理智說服自己,父親已經克服了喪妻的悲痛,將要——或者甚至更糟,已經開始了新的生活。

到了吃晚飯的時間,室友招呼她去食堂,她卻搖頭謝絕,而是爬起身,向家裡走去,決定跟父親好好談談。

那輛黑色桑塔納仍停在原處,任苒快步上了石階,走進自家單元,卻與正從裡面出來的一個人撞了滿懷。那人扶住她,讓她站穩,說聲:「對不起。」

她定睛一看,一個個子高高的男人立在她面前,正是一個多小時前坐在她家與她父親交談的那個人,她結結巴巴地說:「沒關係,哦,我是說,對不起,其實是我撞了你。」

那人微微一笑:「沒關係。」

他鬆開手,稍稍側身,讓她過去。

任苒上了三樓,拿鑰匙開門,玄關處擺著一雙深藍色高跟鞋,顯然是季方平的。她向里走一步,便對著了小小的廚房,從她這裡可以清楚看到,她父親任世晏正從身後雙手環抱著站在調整台邊切菜的季方平,而季方平如小鳥依人般享受著他的懷抱,這個親密的姿態讓任苒頓時站住了腳步定在了原處。

兩人交談的聲音傳來,一字字撞入她耳內。

「……祁家驄這年輕人鋒芒內斂,談吐老練,看上去真不簡單。」

任苒沒心思想到季方平提到的祁家驄這名字與祁家駿之間明顯的相連之處,只緊張地等著父親說話。

「他完全靠做投資、做期貨白手起家,年紀輕輕已經可以調動大筆資金,在私募業內炙手可熱,證券公司甚至給他提供專門的辦公室,實在讓人吃驚。」

「他好象並不買他父親的帳啊。」

「唉,老祁一直對他愧疚,所以再三託付我,一定要幫他避開法律上的風險。我準備收集一下這方面的資料,做有針對性的研究,相信政府不久也會做這方面的立法工作。」

「好了,別談工作了。我剛才過來碰到了小苒,她對我還是愛理不理的,根本不願意留下來吃飯,怎麼辦?」

「小苒性格很平和善良,她遲早會接受你的,別急。」

「我怎麼可能不急。我都等了八年多了,世晏。」

任苒被這句話驚得呆住。

八年——這意味著,這不是一個開始沒多久的戀愛。從她10歲起,這女人就窺伺、甚至侵犯著她的家庭、她的父親,而那時她母親還健在。

她的大腦高速運轉,渾身血液卻變得冰涼,麻木地站著。

只聽季方平繼續說道:「我今年已經34歲了,世晏,我還想給你生個孩子,再拖下去,我怕我連當高齡產婦的機會都沒有了。」

「平,小苒是我唯一的女兒,她對她媽媽十分懷念,好容易才走出喪母的陰影,我不可能無視她的感受,現在就公開和你在一起。本來按我的想法,還要過一段時間再介紹你們認識比較好。」

「你已經很保護她了。為了不讓她聽到閑言碎語,你放棄了Z大現成提升為法學院院長的機會,跑到這個規模遠不及Z大的學校來教書,我也只好到這裡來重新開始。世晏,這一切是我甘心情願的選擇,可我真的不想再這樣偷偷摸摸來往了。」

「我還是希望你試著跟小苒做朋友,這樣以後我跟她說我準備再婚,她會容易接受一些。」

「世晏,我不是抱怨,也不是逼你在女兒和我之間做選擇。可是我的確不知道該怎麼跟這麼大的女孩子相處,她對我好像很有戒心,而且小女生恐怕都有些戀父,我根本不敢想她聽到我們打算結婚會有什麼反應,唉,我也實在沒信心讓她喜歡上我。」

「小苒不是戀父,她一向很愛她母親,現在我是她唯一的親人,有責任照顧好她。」

季方平默然,手上切菜的動作卻加快了。任世晏將她抱得更緊一些,俯到她耳邊,聲音放輕一些。

「平,請體諒我。就算小苒一時不能接受你,也沒關係。她馬上要讀大二了,大學畢業後,我會送她出國留學,阿駿那孩子會早她一年出國,我跟他已經談過了,他一直喜歡小苒,向我保證以後會好好照顧她,到時我們就能在一起了。」

無明怒火在胸中衝撞,任苒擺脫了呆立的狀態,猛然抬起腳,將那一雙高跟鞋踢得飛了出去,直撞到對面牆上,發出一聲悶響。

廚房裡的任世晏與季方平驚得同時回頭,正對上任苒那張慘白的面孔,任世晏連忙鬆開了季方平。

「小苒……」任世晏叫著女兒的名字,卻只見她看向他的眼睛裡如同燃燒著小小的火焰,他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任苒緩緩抬手,指著他們,張了張嘴,卻同樣不知道說什麼好。

「小苒,你鎮定一點,我和你父親……」

任苒在季方平清亮的聲音刺|激下,終於找回了語言能力,厲聲說,「你給我閉嘴滾出我家,不要跟我說話。」

「小苒,注意你的禮貌。」任世晏說示意季方平不要說話。

「那你們呢,你們要不要注意一下你們的道德?」

任世晏張口結舌。他今年不過46歲,體態保持良好,儀錶堂堂,有著學者的儒雅氣質和成熟男人的風度,在專業領域享有盛名,一向口才流利舉止從容,可是此時面對女兒憤怒的指責,他不由自主現出了狼狽之態。

看著這對在她視線下不安的中年人,任苒卻沒法有任何勝利感。她廢然放下不住顫抖的手,轉身奪門而出,一口氣穿過漆黑的走廊,咚咚咚跑下樓梯,衝出宿舍,卻再度結結實實撞到一個堅實的後背上。

那人正是才從她家出來的祁家驄,他正站在門前接電話,詫異地回身扶住她,她撞得頭暈腦漲,來不及說什麼,匆忙繞過他,急急跑下石階,下到一半,腳步凌亂,一下踩空,頓時摔倒滾了下去。

任苒的大腦好一會兒都是一片空白,等意識恢複時,發現祁家驄正蹲在她面前,輕輕握著她的腳踝,她只覺得一陣劇痛,禁不住呻|吟出聲。

「好象扭傷了。」他聲音鎮定,「我已經打電話叫你父親下來了。」

任苒一聲不吭,手撐著地想站起來,可是祁家驄按住了她:「別動,確定不是骨折才能移動。」

接到祁家驄電話,任世晏嚇得連忙與季方平雙雙跑了下來。祁家驄見他們過來,便站起身退開。

任世晏看到任苒狼狽不堪地坐在地上,臉上手上全有塵土傷痕,左手捂著右邊胳膊,指縫裡滲出鮮血,慌忙蹲下來查看:「傷到哪兒了,小苒?我馬上送你去醫院。」

季方平說:「我把車開過來。」

任苒一把推開父親的手,咬牙再度撐地想站起身。

任世晏一把按住她,喝道:「別鬧了,小苒,我們先去醫院。」

任苒只悶聲不響地用力掙扎著,任世晏怕她越發弄傷自己,既不能鬆手,又不敢用力,一時手忙腳亂。這時站在一邊冷眼旁觀的祁家驄開了口:「這樣吧,任教授,我送你女兒去醫院好了。」

他不等任世晏說什麼,蹲了下來,手放在任苒肩頭:「好了,你不是小孩子了,在大庭廣眾下滿地打滾沒什麼意思。現在你選,是讓我送你去醫院,還是你爸爸?」

他的聲音平靜客觀,不帶任何情緒,任苒已經掙扎得精疲力竭,安靜了下來,啞聲說:「謝謝,請你送我。」

祁家驄點點頭,從口袋裡掏出車鑰匙遞給任世晏:「任教授,幫我把那輛車後面車門打開。」

他輕鬆抱起滿身塵土的任苒,走到停在遠處的一輛黑色賓士旁邊,將她放到后座,然後接過車鑰匙:「你們決定去哪家醫院,我跟在後面。」

祁家驄發動車子,瞟一眼後視鏡,發現后座上的任苒頭歪在一側,滿臉都是淚痕,眼中的淚水仍在不停流淌出來。

「很疼嗎?忍一會兒,馬上就到醫院。」

任苒沒有答話,她的確疼,然而更大的痛楚卻是來自心底。

她媽媽方菲去世前三天,多個臟器發生衰竭,身體極度虛弱。當著任世晏的面,她將一個存摺交到女兒手裡:「小苒,這是用你名字開的存摺,裡面有二十萬塊錢,每年自動轉存,密碼是你生日,媽媽只能給你這麼多了,你一定要收好。」

她當時讀高二,儘管家境算優裕,但每個月的零用錢不過100塊,一下被這個巨額數字嚇壞了,更被媽媽的語氣弄得驚惶不安,帶著哭腔說:「媽媽,我不要錢,你幫我收好就行了。」

「乖,媽媽現在太健忘,怕放得自己都找不著了。」她媽媽笑著說,「你收起來。記住,這是媽媽給你的,任何人都沒權力動用。」

她媽媽說這話時,回頭看看任世晏。任世晏神情複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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