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關於任家的大火,Z市日報的本地新聞刊登出一則不起眼的小消息:位於Z大校區後面的一所有近八十年歷史的老宅昨日十一時左右失火,消防官兵接到火警後及時趕到,迅速撲救,制止了火勢蔓延,沒有造成人員傷亡和重大財產損失。消防部門呼籲市民提高防範意識,重視用電安全,經常檢查並消除房屋內的安全隱患。

任苒像看發生在別人家的事一樣,看完這則消息,沒做任何評價。

陳華替她翻到下一版,是整版整版的房地產廣告,一個個帶異域色彩或者豪華感覺的樓盤名字,各種蠱惑人心的宣傳字眼撲面而來,放佛人們孜孜以求的生活就在其中,只等你付出足夠的鈔票購買下來就可以盡情享用。

他再翻,到了證券版,不外乎股票漲漲跌跌,這家公司發布消息宣傳傳聞不實,那家公司證實某個兼并即將實現,機構分析未來行情將是慢牛,不排除短期個股會有破位下行,股民提問求教某封閉基金是否值得介入……

他再翻一頁,到了娛樂版。某部大製作電影開機在即,主創人員對劇情三緘其口;當紅小生溫令愷亮相紅地毯,引發粉絲尖叫,被問及私生女傳聞,笑言清者自清濁者自濁無須多說……

「不看了,我想睡覺。」

陳華提醒她:「三個小時前你才睡醒。」

任苒不理他,用左手手肘撐著身子想躺下去,他看著她笨拙的動作,露出好笑的表情,將報紙放到一邊,扶她躺下。

「問你話你不回答,給你看報紙你嫌悶。真的再不打算跟我說什麼了嗎?」

她悶悶地說:「我說什麼有用嗎?」

「還是有用的。至少我剛才出去打了電話,叫他們不用再找季方平,讓你父親決定怎麼處理她好了。」

她一下將臉從枕頭中扭過來,吃驚地瞪大眼睛看著他,他笑了,摸摸她的頭,「別用這麼害怕的眼神看我,我本來也沒準備對她動私刑。算她走運,你沒事最要緊。」

接下來燒傷的治療師一個沒法讓人輕鬆的過程,換藥、削痂、植皮……每一樣都十分痛苦。可是因為有陳華在旁邊,這個過程似乎又變得可以忍受。

他並不說什麼安慰的話,只是全天在醫院陪著她。白天,他在靠窗邊的桌上放了筆記本電腦辦公,接電話時會自覺去走廊。隔了幾天,他的助理阿邦突然出現在病房,再自然不過地根她打個招呼,便開始向陳華彙報工作。她不得不暗暗佩服阿邦長期追隨陳華鍛鍊出來的這份處變不驚。

陳華結果一部分護工的工作,喂她吃飯,督促她按時吃藥。在她的要求下,幫她打開筆記本電腦,聽憑她用能動的左手幾個手指緩慢敲鍵盤繼續翻譯工作,不過看時間滿一個小時,他便會過來逼她休息上十來分鐘。

晚上他就睡在病房內另一張床上。

連她父親似乎也默認了陳華與她的關係,由得他留駐病房,每天來探視她,有什麼事情,便直接與他商量了。她直到,就算她反對,也根本沒用。

這樣緊迫得沒有間隙的相處,開頭讓任苒頗有一點喘不過氣來的感覺。頭一個和他共處的安靜深夜,她怎麼也睡不著,甚至疑心聽得到他呼吸的聲音,側頭看去,借著月光,可以看到他的身體輪廓,病房提供的床,對他來講,似乎短了一點。他安靜躺著,沒有一絲輾轉。

她想,是不是長期的獨居生活,讓她已經不習慣有一個人日夜陪伴身邊。她沒法給自己一個答案。

「睡不著嗎?」他的聲音飄過來。

她「嗯」了一聲。

「習慣了就好。」這個安慰讓她完全無語。

可是漸漸的,任苒確實習慣了陳華的存在。

當他頭一次說必須返回北京處理一件事情時,她居然吃了一驚,可是馬上意識到,以他的忙碌程度來講,在她的病房裡一待就是一周,已經不知道耽擱了多少公事。

他早上離開,第二天下午便返回了,以後都是這樣隔個兩三天便飛回去一趟。她說她恢複得不錯,尤其左手已經可以自由活動了,不再需要人貼身照顧,他也只當沒聽見一樣。

兩個星期以後,除了右手需要繼續治療外,其他地方基本痊癒,醫生批准任苒出院。在她的堅持下,她搬回了家,發現房子已經完全修整完畢,從外面看與過去沒有兩樣。

她上樓走進主卧室內,只見裡面燒毀的傢具全被搬走,牆壁、天花板粉刷得雪白,重新葡國的地板甚至特意選的與舊時地板相同的材質,除了嶄新得與老房子不相襯外,再看不出一絲那天火災留下的痕迹。對著這件空蕩蕩的我是,她不能不有點兒傷心,可也只得理智地告訴自己,這算不錯的結果了。

「等你完全好了,再重新買傢具布置吧。」陳華在她身後說,「房子所有的鎖都重新換過,在外面園子加裝了報警裝置和攝像頭,應該不會再有人能隨便闖入。」

她感激他的無微不至,卻不著地該怎麼表達才好。不過他也並不介意她的沉默,彷彿兩人之間,根本無須有絲毫客氣了。

陳華根本沒徵求任苒的意見,便在客房住下。任苒只得自嘲地想,既然所有人似乎都默認他是她的男友,她再說什麼也是多餘。這回好歹是住在她的將愛麗,不至於再被人說給他包養了。

他依舊照顧著她,保持著那樣來來去去的生活節奏。

任苒的生活變得十分有規律了。陳華的車早就由阿邦開到了Z市,他按時開車送她去醫院檢查換藥,去除右手背上的疤痕增生,據醫生說,要避免右手功能受到影響,這個治療過程要堅持一段時間。

每天早上,他們出門散步,然後回家,分別繼續做工作,下午任苒會休息一下,再繼續翻譯,手指不便,大大影響了她的進度,不過陳華堅決不預案需她熬夜趕時間。

她回來的第一天,就將廚房裡的普洱茶和茶具扔掉了,這天看到柜子里收得好好的虹吸壺、酒精燈,突然動念,在網上訂了現磨的咖啡粉讓人送來,打算自己試著煮咖啡。可是她右手仍行動不便,單手摺騰了一會兒,不得要領。陳華探頭進來一看,吃了一驚,馬上進來制止了她。

「你倒是一點陰影也沒有,燒傷還沒好,居然來折騰酒精燈玩。」

「我想喝咖啡。」

「我出去給你買。」

「我要喝現煮的。」

他沒辦法,「老實坐在一邊別動,我來。」

他也沒用過虹吸壺,拿了筆記本電腦過來,上網搜索了一個方法,研究了一會兒,開始照著操作。任苒一邊回憶當年媽媽的操作步驟,一邊指點他。

「水泡變大了,要把上座扶正,咖啡粉放進去。」

「我想起來了,得再放一點兒咖啡粉。我媽媽以前是煮我爸爸一人份的,所以只放十五克,我們兩個人喝,得加一倍。」

「可以用木勺攪了。」

「喂——你小心燙到。」

陳華兵部理會她,移開酒精燈,迅速搖動上座拔離下座,將下座的余水倒出,在迅速地將上座插入下座,一連串動作一氣呵成,他用濕毛巾擦拭著下座,看則會咖啡帶著豐富的泡沫向下落著,香氣開始充盈了整個廚房。

他突然意識到,任苒有一會兒沒說話了。他回頭一看,她的表情整整的,分明在想著什麼。

他記得她曾說過,她媽媽生前每天會為她父親煮咖啡,想必就是在這個房間里,用這個虹吸壺。他沒說什麼,只搖著下座,讓煮好的咖啡混合均勻,然後分別倒進兩隻咖啡杯,替她那一杯加糖加奶進去,遞給她,「嘗嘗,累死我了,不許說不好喝。」

他自己嘗一下,畢竟是第一次嘗試,火候掌握得不夠好,味道平平,遠不及好一點咖啡店裡出來的成品,不過任苒卻笑了,「好喝,以後我也要多練練,自己煮的比外面賣的香得多。」

他哭笑不得,「等你傷好了,每天煮給我喝。」

「好。」

廚房裡一陣靜默,似乎再一瞬間,兩人同時意識到,她說的這一個字,遠不止答應煮咖啡那麼簡單。

她一下站起了身,並不看他,「我……得去接著翻譯了。」便匆匆走了出去。

陳華坐在原處沒動,慢慢喝著咖啡,嘴角泛起了笑意。

這天,陳華照例返回北京後,但頭一次過了整整一天還沒回來,只打來電話,說他有要事,恐怕會過幾天才能脫身。他早將她的生活安排得十分妥當,鐘點工會按時過來做飯,同時交代著要她注意休息,不許去用虹吸壺煮咖啡,不要熬夜趕翻譯的進度。

任苒放下電話,居然泛起幾分惘然。

她只得承認,她已經習慣了有他在身邊。

習慣如此迅速而輕易養成,就像她從來不曾習慣沒有他的生活,這一點,她無法解釋。

陳華在北京滯留的時間再一次延長,他給任苒打來電話,並沒有解釋,只讓她什麼也不用擔心。

這天,她獨自出門散步。天氣進入初夏,漸漸開始熱了起來,她為了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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