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陳華處理完J市的混亂局面,重新任命新的職業經理人暫時取代賀靜宜,然後去了省城,買到了到Z市的機票,從機場直接過來。

計程車停在任苒家門口,他正在掏錢出來,只聽司機驚叫一聲:「這房子著火了。」

他抬頭一看,二樓一扇窗子里果然騰起了火焰,在黑夜中顯得明亮而觸目驚心。他扔下一張鈔票給司機,衝下車子,院門虛掩著,他一邊向裡面跑,一邊拿手機撥火警電話。剛奔到房前,一團著火的布料從窗口飄下來,他閃避開,迅速抬腳把它踩熄。這時季方平正好奔出來,與他撞個正著。

他一把抓住她,「任苒在裡面嗎?」

季方平驚恐地看著他,卻似乎根本沒認出他來,只拚命搖頭。他顧不上理會她,鬆開手,三步並作兩步上樓,只見卧室內火焰升騰,任苒正抓著床罩拚命而徒勞地扑打著,眼看就要被大火包圍了。

他不顧火勢衝過去,奪下她手裡已經著火的床罩,強行抱住她跑出卧室,她拚命掙扎著,「你放開我。」

「你瘋了嗎?趕緊跟我出去。我已經報了火警,消防車應該會很快過來。」

任苒悶聲不響地踢打著,仍然想掙脫他的手。他只能死死摟著她,「任苒,你冷靜一點兒。」

她聲音尖利地叫:「這是我媽媽住的地方,我不能眼看著這裡被燒掉啊。」

「好,那你站在這裡別動,我去撲。」

陳華將她放在下樓梯的位置,轉身向已經燒得「嗶剝」作響的主卧走去,任苒卻一下清醒了過來,知道憑他一人之力,根本不可能撲滅這樣的大火,她拖住了他,嘶聲說道:「不要去。」

陳華抱起任苒衝下樓,一口氣跑到院子里。他們回頭望上去,二樓主卧內的火勢已經越來越大,火苗從窗口躥了出來,燒著了百葉外窗,似乎烤到了與窗子相連的樟樹上,發出一陣奇異的焦香氣息。

這時消防車的鳴叫聲由遠及近,陳華抱著她過去將院門完全打開,讓消防車進來。消防隊員跳下車來,有條不紊地架設水龍,沖入屋內開始滅火。

陳華借著火光再一看懷裡的任苒,她面孔扭曲,眼神獃滯地看著屋子,衣服被火炙烤得已經不能蔽體,手臂上全是燒傷的燎泡。他抱著她向外走去,「放心,火肯定能撲滅,我現在得帶你去醫院。」

這一次她絲毫沒有反對,顯然力氣早就已經耗盡了。

醫生緊急處理任苒的燒傷部位。她的右手從手背到手臂深Ⅱ度燒傷,比較嚴重,左手和雙腿上其他部位也有從淺Ⅰ度到淺Ⅱ度不同程度的燒傷。

用大量滅菌鹽水反覆沖洗創面、清理受損的皮膚組織,是一個極其痛苦的過程,儘管注射了鎮痛劑,任苒仍然痛得面無人色,滿頭大汗,只能死死咬住嘴唇,不讓自己叫出聲。當終於敷上燒傷膏並包紮起來後,她的嘴唇已經咬破了。

醫生放陳華和隨後趕來的任世晏進來,兩人看著四肢全被包裹得嚴嚴實實的任苒,正掛瓶做靜脈補液,一時都驚呆了。

「——要看痊癒的情況和個人體質。淺Ⅰ度到淺Ⅱ度大概需要一到兩周的時間恢複,一般可能會有色素沉著,慢慢吸收恢複,不會留下明顯疤痕。右手的深Ⅱ度燒傷需要一個月左右進行治療,手背這裡得多加註意,這個部位皮膚相對薄,要防止出現疤痕性增生,那樣會影響手掌功能甚至導致畸形。」醫生對他們解釋著。

任世晏獃獃看著女兒,一時竟然無法走過去。

「我沒事,爸爸。」任苒的喉嚨被火熏得暗啞,努力想安慰父親。

任世晏一下老淚縱橫,「小苒,我作的孽,為什麼她要衝著你來?」

醫生說:「第一晚肯定會很難熬,我已經給病人注射了鎮靜劑,讓她好好休息,有什麼事,明天再說。」

一直沒說話的陳華輕輕碰一下任世晏,他努力恢複鎮靜,「小苒,火已經撲滅了,房子沒什麼事,你好好休息。」

任苒點點頭,鎮靜劑的藥力發作起來,她合上眼睛睡著了。

等任苒再睜開眼睛時,已經是第二天中午,她迷惑地看著陌生的天花板,好一會兒才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四肢上都有疼痛的感覺傳來。

她一扭頭,只見陳華正坐在她床邊靜靜看書,神情十分專註,陽光透過白色窗帘照射進來,柔和地灑在他的頭髮和後背上,恍惚之間,她只覺得這個景象有奇怪的熟悉感,放佛曾在哪裡見過一樣。

陳華馬上察覺到她醒來,伸手過來摸摸她的臉。

「睡了快十二個小時了,餓不餓?我已經讓人去點了餐,馬上會送過來。」

她搖搖頭,想說話,卻發現嗓子幹得幾乎無法發出聲音。陳華放下書,扶她坐起來,端來一杯水遞到她嘴邊,她大口大口喝得又急又快,水流入乾澀的食道,有刺痛的感覺,他提醒她,「慢一點。」

她聲音啞啞地說:「我想看看家裡怎麼樣了。」

陳華拿起剛才手裡的那本書給她看,是她昨晚放在自己卧室床頭柜上的那本《遠離塵囂》,「醫生說你必須住院治療,嚴格避免感染,不能隨便外出。放心,我已經過去了一趟,把你的書、筆記本和旅行袋都拿過來了。除了那間卧室受損比較嚴重外,其他房間都還好,修復起來並不難。我會安排人去做。」

她「哦」一聲,並不能因為這句話輕鬆起來,獃獃地看著書。

「從早上到現在,我一直在看這本書,想弄清楚,為什麼這麼多年來你會把它帶在身邊,反覆翻看。」

「別想太多了,這書節奏很緩慢,我不信你看得下去。其實我也不明白我想從書里找到什麼。也許就是一個習慣吧。」

「你的確是一個一旦習慣便會固執的傻孩子。」

他凝視她,那樣深刻得彷彿要一直看到她心底的目光,讓她本能地不願意與之對視。她伸手想拿那本書,才發現兩隻手都包紮了起來,右手尤其裹得密不透風,一直差不多到了肩膀的位置,她只得頹然放棄這個動作。

「是啊,在你眼裡,我一直就傻得不可救藥。」她發愁地看著手臂,「唉,不知道會留下多少疤,肯定會難看死了。」

「現在知道害怕了嗎?昨天晚上你可是英勇得很。」

他的語氣突然嚴厲起來,她心虛地說:「對不起,我……」

陳華的手伸過來,托起她的下巴,那個毫不溫柔的力道打斷了她,逼她正視著他,「你確實應該跟我道歉。發生火災時先逃生再打報警電話,這是小學生都應該知道的常識。」

任苒無言以對,現在回想起來,她也不知道昨天為什麼會喪失了基本的理智與恐懼,一門心思要憑一己之力將火撲滅。她只記得當時腦袋一片空白,似乎完全想不到其他了。

「任苒,你有沒有想過,要不是你頭一天情緒很壞,我惦記著想過來哄哄你,或者飛機再晚到一點,昨晚會出什麼事?」

她說不出話來。

「今天上午我坐在這裡,一想到你也許會被燒死在裡面,我是真的害怕了。」

她大吃一驚,這是陳華頭一次坦承他會害怕,她囁嚅著,不知道該說什麼好,良久也不過再擠出一句:「對不起。」

陳華什麼也沒說,伸手按了床頭鈴,一個中年女護工很快走進來,他簡單地囑咐她:「帶任小姐去洗漱。」然後掉頭走了出去。

任苒如釋重負,在護工的幫助下,在衛生間洗漱,看著鏡子里自己的樣子,不要說包紮得嚴實恐怖,連頭髮居然都被火燎焦了一部分,不禁再次暗暗感到後怕。

護工姓劉,手腳十分利落,一邊替她擦洗,一邊安慰她:「沒事,我在燒傷病房幹了好幾年,好多人比你的情況嚴重得多,最後都好了。你臉上沒落下疤就已經是萬幸了。」

她看著鏡子,只得承認,以昨天的情形來講,她確實算是走運了。如果陳華沒有及時趕來將她拖出去,她也不知道她會不會及時恢複理智逃生。

等她出來,陳華已經再次坐到了那裡,神情恢複了慣常的冷靜。

過了一會兒,一個年輕男人敲門而入,送來了午餐。任苒看看自己的雙手,發愁而認命地說:「不知道得多長時間不能自理,陳總,還是幫我叫劉姐進來吧。」

陳華根本不理她,支起病床上的小桌,一樣樣打開飯盒的蓋子,拿了勺子,舀了一勺雞絲粥,命令她:「張嘴。」

她只得無可奈何地張開嘴。他一樣樣喂著菜、粥,動作從容不迫,顯得十分有耐心,她卻吃得食不甘味。

正在這時,門被推開,任世晏和田君培一起走了進來。任苒意外之下,一口粥嗆入氣管,頓時大咳起來。陳華不慌不忙幫她拍背,遞水給她喝,拿紙巾替她擦嘴角,做得駕輕就熟,同時不忘打招呼:「任教授,田律師,請坐。」

任世晏也有尷尬,「小苒,田律師特意趕過來看你。」

任苒好容易止住咳,卻一眼看見陳華一邊不輕不重地敲著她的背,一邊看著她,嘴角那裡隱隱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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