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田君培頹然放下手機,他不知道,幾分鐘前,任苒坐在計程車上,剛剛從他身邊經過。

任世晏昨天再度打來電話,催促任苒回家辦理房產過戶手續,語氣十分鄭重,她有些猶豫,「季律師同意嗎?」

「這是婚前財產,從法律上講,跟她沒有關係,無須得到她的同意。」

「可是她如果知道了,恐怕……」

「我們婚後買的房子登記在她名下,我這麼多年來的收入基本都交給了她,她沒什麼可抱怨的。你不用管她怎麼想了,小苒,趕緊回來。」

她無可推託,只能答應下來。

她訂好了火車票,正在家裡收拾行李,突然接到章昱的電話:「Renee,我現在到漢江市來了,有點事情希望跟你變一下。」

她有本能的警覺:「什麼事?」

章昱似乎完全沒注意到她的語氣,十分輕輕地說:「我最近一直在追蹤億鑫集團,掌握了一些關於陳華的資料,打算寫一篇報道出來,想跟你核實一下他過去的情況。」

「對不起,章昱,你要怎麼寫你的報道,我不會過問,也不會幹預。但我不會就他的事情接受任何採訪。」

「Renee,這對你自己也是一個澄清機會啊。你難道不知道,你的繼母主動跟我、還有其他媒體聯絡過……」

「她愛怎麼說,隨便她吧。如果我的一點舊事也值得財經雜誌寫上一筆,那我無話可說。」

「我並不想刺探你的隱私,Renee,只是想還原在當年一件很轟動的證券大案中陳華扮演的角色,按照你繼母的說法,那段裡間你正好跟他在一起,這對我的報道來說真的很重要。」

「不好意思,章昱,恐怕我幫不到你。我趕著出門去趕火車,再見。」

看時間差不多了,任苒提了旅行袋和筆記本電腦下樓來,站在路邊等計程車,卻接到陳華打來的電話:「任苒,不要接受財經周刊那個叫章昱的記者的採訪。」

她有些惱火,又有些厭倦,「托你的福,這段裡間我有了可以引起記者興趣的地方,需要給我發一份指導嗎?告訴我應該接受誰的採訪,什麼話該說,什麼話不該說嗎?」

「對不起,任苒,我盡量不讓記者來騷擾你。別的人你都能應付。他打著你朋友的招牌過來,恐怕你會不好意思拒絕他。」

她訕笑一聲,「是呀,誰讓我這麼輕信無知,簡直把好哄兩個字貼在腦門上了。」

「出了什麼事,今天心情這麼不好嗎?」他的語氣卻異常和緩,帶著一點隱約的呵哄,「我明天忙完就過來……」

「不用。」她氣餒地想,一流露情緒,便被他當成了撒嬌,倒真是沒話可說了。這時,一輛計程車駛來,她連忙攔下坐進去,告訴司機去火車站,然後對著手機中規中矩地說:「陳總,你多慮了,章昱的確聯絡了我,他對你的過去很感興趣,可我對你實在知之有限。沒什麼可對他說的,你大可放心。」

陳華笑了,「我知道他想挖什麼,沒什麼可擔心的,你去火車站幹什麼?」

「我回一趟Z市,再見。」

她心中有說不出的煩躁,實在不想多說什麼,掛了手機,索性隨手關上。

計程車開出沒多遠,她一眼看到了站在前面綠門那裡的田君培,她本能地靠到后座上。

車子很快駛了過去,暮色蒼茫里,那個修長的身影消失在她的眼底。她想,你已經做出了選擇,就這樣吧,已經不用回顧了。

夜行列車「哐啷哐啷」地前行著,這個單調重複的聲音似乎具備讓人入睡、卻無法熟睡的作用。

車窗外變幻的燈光一下一下透過沒拉嚴實的窗帘掠進來,任苒躺在下鋪,睡一陣、醒一陣,迷迷糊糊之間,突然有些記不起自己正向哪裡去。

上一次這樣坐火車,還是從澳洲回國那一年。她捏了一張剛剛打入兩百萬現金的銀行卡,直直躺在Z市開往北海的火車上,一夜無眠。

雖然那個分手已經被證實因為誤會而起,可是又有什麼用。年華飛逝,時光荏苒,走到今天,就算在曾經愛過的男人懷中伴著音樂整晚跳舞,也找不回當日的忘我投入。

她有近五年沒有返回故鄉,隨著離Z市越來越近,各種思緒湧上心頭,再也沒有了一點睡意。

火車抵達Z市是第二天清晨,任世晏開車到火車站來接了女兒。

「為什麼一定要坐火車回來呢?你看你的臉色,肯定是一晚上沒睡好。」

「沒辦法啊,我不喜歡坐飛機。」

任世晏頓時記起了女兒小時候的事:「你小學畢業那年,第一次帶你坐飛機去度假,你全程臉色蒼白,我和你媽媽一左一右坐你身邊,怎麼逗你,你都沒法放鬆下來,小手冰涼,額頭上儘是冷汗。回來時,我們只好退機票改坐火車,沒想到,這麼多年,你還是討厭飛機。」

她笑道:「是呀,一直都沒長進。」

「其實你媽媽也不喜歡坐飛機。」

任苒有些驚訝,那是她唯一一次跟父母同機出行,媽媽看上去十分鎮定,「是嗎?我從來沒聽媽媽說起過。」

「她最是一次乘飛機是出差,回來時就跟我說,她很不舒服,如果不是公事必要,她寧可坐火車。那次帶你坐飛機,也是因為你回來說同學坐過飛機,你很閉幕,我們才想給你一個驚喜,那次旅行回來後,她還跟我開玩笑,說原來遺傳的力量這麼神秘。」

說起往事,任世晏神情不自禁黯沉下去。父女倆一時都再沒有說話。

到了Z大後面的任家老宅,任世晏停車,告訴任苒:「我上午還有課,公證處那邊有我一個學生,我已經跟他約好了,下午去辦理房產贈與公主手續,你就在家好好休息,我中午過來妝你一起過去。」

「爸爸,為什麼這麼急著催我回過過戶?」

「這個手續並不複雜,先做贈與公證,然後去房產局進行更名,趁你現在做自由職業,回來辦了,省得以後再專門找裡間啊。」

任苒仍然有引起遲疑:「季律師那邊……」

「我們沒什麼,別操心大人的事了。」任世晏像哄小孩子般地拍拍她的手,讓她哭笑不得,「小苒,進去休息,我得去上班了。」

任苒只得提了旅行袋下車,看著任世晏將車開走。

她取出鑰匙,開了院門,走進自己從出生到長大一直居住的房子內。

這是一個晴朗的春日早晨,初升的太陽斜斜照射進來,那棵粗大的樟樹枝葉繁茂得彷彿已經籠罩住了半個院落,陽光被篩得斑斑點點地灑在地上。紅磚黑瓦的兩層樓房,綠色的爬牆虎爬滿整個西邊的牆壁,白色的窗檯,暗硃紅色的百葉外窗,和她22歲離開那年一樣——經祁家駿主持修繕,外觀整齊而美麗,不復維吾爾頹敗。

這個念頭浮上心頭,便再也按捺不下去。

她打開門,從一樓到二樓,一扇扇地開著窗子通風——巡視所有的房間。出乎她意料,裡面十分乾淨整潔,不似長期無人居住的樣子,廚房的小桌上甚至放著一罐普洱茶和一套茶具。她猜想,應該是父親找人來打掃過並特意做了準備,以前根本不理家事的父親變得如此細心,她有些感慨。

她將旅行袋提上樓來,進了她從小一直居住的房間,將裝了母親照片的小相框和那本《遠離塵囂》拿出來放在床對柜上擺好,向自己確認:回家了。

她不願意多想什麼,拿著筆記本電腦下樓去,找出水壺燒開水,沏開一壺普洱,然後就坐在餐桌那裡,開始繼續翻譯工作。

上午的裡間很快就過去了,任世晏過來,帶她去吃飯,然後去了公證處。他顯然已經跟學生打好了招呼,同時早早準備齊了所有資料,房屋贈與的公證手續很快便辦好了。他再開車帶她去了房產局,同樣預先找了一位朋友幫忙,那人已經等在門口,帶他們交上資料,交納各種費用,工作人員審核以後告訴他們,大約十天以後就可以取新的房產證了。

手續辦得如此順利,從房產局出來後,任世晏長長吁了口氣。

「小苒,等正式產權文件下來,這房子就完全屬於你了。如果不是男律師在漢江那邊工作,我真希望你們能回來生活。」

任苒一時不知道說什麼好,任世晏馬上覺察出不對勁。

「你跟田律師沒有解釋清楚嗎?」

「我和他認識的時間並不長,只是剛開始交往,對彼此還說不上很了解,所以……」任苒有些艱難地說,卻實在找不到說辭,索性將心一橫,「爸,我們分開了。」

任世晏很長裡間沒有說話,任苒發現父親臉色發白,手竟然在微微顫抖,頓時嚇到了,「爸,你怎麼了?」

「沒事。」任世晏勉強吐出了兩個字。

「你別多想啊,爸,戀愛分手很平常的事。」

「我知道,我們走吧。」

回家發後,任苒繼續伏案翻譯,只隨便吃了一點順路買回來的東西,直到眼睛酸痛,頸項發麻,她一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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