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田君培在漢江市的工作開始得並不順利,好在他有足夠的心理準備。

根據雙方這成的協議,普翰注資正式控股,律師事務所的名稱做了變更,老侯仍然做著名義上的主任,所里具體業務則全部由田君培負責。

所里的幾個大律師明顯沒將三十歲不到的田君培放在眼裡,對他的秘書分發下來的考核制度只敷衍地看看,便放到一邊,各行其是,準備等著看他灰頭土臉找台階下,再開出條件逼他就範。

可是田君培既沒將他們辦的那些瑣碎的經濟與民事糾紛案子放在眼裡,也不介意他們的不合作態度,他不動聲色找來獵頭公司,開出條件,開始招聘。

如果說新的人事經理上任,那幾個大律師還沒感到什麼,那麼當田君培宣布,三位新律師同時報到,每人配備一名助理,搬遷到新寫字樓的事務所辦公室將重新調整時,他們終於坐不住了。

他們集體找到田君培談話,然而田君培拿出他們過去三年的考核數據,和顏悅色地告訴他們,如果嚴格的按普翰的制度來講,他們中間只有一個能通過考核,照上半年的數據,他們只能享受普通律師的待遇,也就是說,三個人共用一個助理,同時向他提交切實可行的業務計畫。

王律師就是唯一能通過考核的那一個,他去年打過幾場獲利豐厚的離婚與遺產官司,自恃資格老,冷笑一聲,「田總,你也是律師出身,不過看樣子可能從業時間不長,大概不能理解律師這個行當需要一個相對長周期的人脈資源累積,不能以一時數報論成敗,搞這種考核,既教條,又沒什麼實際意義。」

「討論我的從業經驗沒什麼意義,我沒必要把我最近幾年完成的業務量講出來跟各位討論。如果你們認真看完發給你們的考核制度,就能明白,普翰制訂的制度充分考慮到了這個因素,而且普翰在兩個省份的發展也充分證明了制度的可行性。各位做的是與契約制訂執行有關的工作,希望不必再由我來解釋具體條款。」

初步理順人事關係,只算一個開始。

按照普翰一向的發展策略,這邊未來也將主攻盈利更為豐厚的非訴業務,而之前經天偏向各類訴訟業務,在非訴訟業務這一塊的表現一直乏善可陳,從人跟配置到業務轉型,所里的工作千頭萬緒,再加上經常會有應酬,田君培並沒太多時間考慮個人問題。

他再度約會任苒時,已經是大半個月以後,這樣不算頻密的邀請,任苒顯然比較能接受,吃過晚飯後他送她回家,看時間還早,她提議在綠門咖啡館裡喝杯咖啡。

任苒已經是綠門的常客。

她以前對咖排並無特殊愛好,在香港工作時喝咖啡比較多,也只是跟同事一樣,藉此提神,以應付高強度的工作。

她第一次一個人進綠門,是有一天下班路過,正好一個顧客推門而出,她聞到裡面飄出的咖像香氣,觸動往事,不由自主走進去,點了一杯拿鐵。那樣醇厚的味道讓她再度想起母親在廚房裡給父親煮咖排時的情景,可是這一天的回憶卻並沒讓她傷感,她發現自己突然喜歡上了喝咖排的感覺。

結帳時,蘇珊正好出來,她認出女兒的英語老師,馬上要給她免單。任苒堅持不接受,說如果這樣客氣,她以後只好去別家咖排館了。折中下來她付了帳,蘇珊送了一張可以打折的貴賓卡給她。

綠門離任苒的住處很近,咖啡味道地道,更重要的是,蘇珊有幾個堅持,不提供撲克牌,不賣簡餐,除了和以前一樣,出售咖啡豆咖啡粉之外,店堂內只出售各式現煮咖啡和自行烘焙製作的糕點甜品。所以這邊環境十分幽靜,光顧的人都是咖啡愛好者,蘇珊叫得出他們中很多人的名字,沒有多少愛熱鬧或者時髦的人士跑這裡聚會高談闊論。

任苒成了這裡的常客,還像其他老顧客那樣,存放了一隻咖啡杯在這裡。她帶田君培過來,蘇珊跟他們打著招呼,過一會兒讓服務生送來了一碟小點心。

任苒承認,田君培是一個非常好的朋友人選。他沒有旺盛的好奇心,很懂得尊重別人的隱私,如果他確實仍然有追求她的念頭,那麼他也沒有時時流露出來讓她困擾。相反,他表現得十分有分寸,相處起來讓她感覺到沒有壓力。

田君培談起所里一個律師接的一起荒唐官司,他說話的方式既有條理,又帶著一點不露聲色的風趣幽默,著實逗樂了任苒。她也講起Tom上課時的趣事,這個美國人行事不拘一格,經常顛覆教材,帶著小朋友大玩遊戲,很得孩子們歡心。她作為助教,也不得不參與到遊戲環節里,她承認,玩那些幼稚遊戲,確實十分有助於她保持開朗的心境。

出了綠門以後,田君培將車子留在咖啡館門口,步行送她到樓下。

她對他揮揮手,走進了單元,按下電梯鍵,心想,至少從目前看,她的生活恢複了正常。

日子過得平靜有序,心理諮詢停下來,並沒有讓她感到無助;有舒適的、租期內屬於自己的住處,有一份不算累的工作,報酬雖低,但面對的是兩個班近四十個可愛的小朋友;同事稱得上有趣而友善;業會做的翻譯工作進展順利;有一個相處平和的朋友……

不過是離開一個城市,到了另一個城市,竟然如此輕易重建了自已的生活,她有些意外。

當然,一切看上去都不錯,前提是只要不想起陳華。

這個名字被任苒強壓在思緒以外。

那天,她懷著根本理不清的混亂感離開J市,在收拾東西時,將沒有服用的事後避孕藥扔進了度假村房間的抽水馬桶中,按下沖水閥,看著那一小版葯隨著漩渦消失。

她想,她在進行一個賭博,或者說是一個占卜。

自從出了車禍後,她的生理周期一直有些紊亂,並不清楚自己是不是在安全期內。如果懷孕了,她決定克服她的歉疚與悲傷,主動跟陳華聯繫,隨他返回北京,繼續接受心理治療,試一下能否跟他生活在一起;如果沒有懷孕,那就是他們之間既沒有緣分,也沒有繼續下去的理由,她必需要努力忘掉他,自行調適,開始全新的生活。

她住在漢江市華清銜的賓館裡,等待得多少有些不踏實。然而她並沒有等太久,她的老朋友在某天凌晨造訪了她。她想,那就這樣吧。

她起床給自己沏了一杯熱茶,忍著生理痛,打開電腦,用一個不常用的郵箱寫一份郵件發給陳華,告訴他,請不用再找她,然後上本地房產中介網站,搜尋合適的房子。

她正式決定,切斷與過去的聯繫,在這座城市定居下來。這當然不是一個出於理性的,自主的選擇。

可是一想到陳華,隨之而來的回憶太多,她無法去分析她對他到底是什麼樣的感情。她唯一明確知道的是,如果帶著對祁家駿深深的負疚與回憶,她確實不應該跟陳華再有什麼牽扯。既然冥冥之中天意已經幫她做出明智的決定,她願意不折不扣執行。

你不用想起他了,任苒對自己說。

她打開房門,開窗子通風,先去洗澡,再打開筆記本電腦,繼續翻譯那部關於基金的著作,爭取像蔡洪開不斷催促的那樣,早些交稿。

與此同時,田君培卻意外地再次接觸到陳華這個名字。

深秋的一天,尚修文給田君培打來電話,告訴他安達上個月被捲入一場鋼筋質量風波之中,本來已經處理平息下來,可是一家名為信和的地產公司突然指證安達供應的建築用質量有問題,表面上對安達不利,實際上可能牽扯到旭昇的整個銷售。

他與尚修文以及安達的另一位老闆馮以安碰面,商量可能採取的法律措施,得出的結論是在沒弄清對方真正的目的以前,最好以靜制動。

田君培建議安達不防接受有關部門的調查,拿出了詳細的供貨合同與每一批次鋼材的質保證明,反過來要求信和提供他們的帳目與進貨記錄,證明那批鋼筋出自他們的供應。至於旭昇方面,則不防採取主動,在W市先召開記者招待會,做出澄清,同時請省質監部門介入,重新對產品進行抽檢。

尚修文與馮以安都同意他的建議,但尚修文明顯另有心事,他送田君培出來時,告訴他目前旭昇在收構J市一家冷煉廠時碰上了對手,來自北京的家名為億鑫的集團突然高調出手,先是收購了一座鐵礦,現在又表現出對冷煉廠的濃厚興趣,如果此時出現關於旭昇產品的醜聞不及時處理,那幾乎可以斷定收購將受到阻礙。

「憶鑫是個什麼來路?」

「我查了一下,憶鑫的總部在北京,資產雄厚,今年九目正式宣布進軍中部省份,會在鄰省與本地各有大手筆投資,據說都是省長親自帶從招商引進來的。大老闆叫陳華,處事十分神秘低調,幾乎從來沒有公開露面。」

陳華這個名字落入田君培耳內,他馬上聯想到在J市公安局會客室的那一面之緣,儘管這名字實在普通得隨處可見。可是田君培在領教了那人以後,他無法不將他跟億鑫神秘的幕後老闆聯繫起來。

「你認為信和的指證別有目的嗎?」

「沒有證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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