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任世晏走進酒店大堂,便看到女兒向他招手。

他今年五十二歲,依舊身材修長有型,風度翩翩,十分引人注目。他與荏苒已經大半年沒有見面,眼前的女兒仍然清瘦,可是看上去精神不錯,完全不同於自從她出車禍後,他數次去北京探望她,每次見面時她目光遊離不定、神思恍惚的樣子,讓任世晏頗有幾分意外。

任苒對父親介紹身邊的年輕男子:「爸爸,這位是田君培律師。」

任苒有著與父親相似的面部輪廓,他們站在一起,旁人一眼便能看出父女血緣關係。不知怎麼,這一點讓田君培似乎覺得,任苒並沒他最初想像的那樣來歷神秘,行蹤飄忽不定。

「任教授,您好。我拜讀過您所有的著作,以前還在北京聽過您的講座,很期待您參與公司法修改意見早日出台。」

任世晏當然早已見慣此類恭維,可是他清楚知道女兒一年多深居簡出與世隔絕的生活狀態,完全沒想到她在這個城市會有認識的人。他與田君培握手,不免上下打量一下他,笑道:「難得已經執業的律師會關注這樣純理論性的研討。」

「爸爸,你先上去放行李,我在下面等你。」

任世晏答應一下,對田君培道聲「失陪」,先上了樓。

田君培便對任苒說:「任小節,我不打擾你們父女會面,先走一步,不過你的手機停機了,以後怎麼聯絡你?」

「我會在漢江市住一段時間,換了本地的號碼。」荏苒將號碼告訴了他。

「任小節不回老家了嗎?」

任苒對他的探問有些意外,不過仍然笑笑,「突然對這個城市有了親切感,不過我爸爸大概會和意外。」

田君培點點頭,「有時候喜歡一個地方的確不需要理由。再見。」

田君培走後,任世晏很快下來。

「田律師呢?」

「他有事先走了。」

「你們認識多久了?」

「剛認識,不算熟。」

「陳總在Z市待了近一周才走,」他直截了當地告訴女兒,「你是在躲他,才不肯回去嗎?」

任苒搖搖頭,「爸爸,我給他發了一份郵件,告訴他不用再找我,他應該似乎接受了我的解釋。我目前暫時不打算回Z市,已經托中介找好了房子,前天剛搬過去,準備在這裡住一段時間。」

任世晏疑惑地看著她:「小苒,我一直以為你不喜歡這個城市。」

「這裡不錯,房租不到北京的三分之一,物價低,節奏悠閑,我做兼職翻譯,有一點兒收入,接下來我打算再找一份工作,維持生活沒問題。」

如此正常的生活狀態卻讓任世晏更加不安,他注視著女兒,欲言又止,任苒完全知道他在擔心什麼,「走吧,去我住的地方吃飯。」

任苒將任世晏接到了靠近華清街不遠處她剛租下的房子。這是一個由幾棟高層公寓組成的小區,她租了位於28樓的一套一居室房子,裝修簡潔,設施十分齊全。

搬進來沒幾天,任苒已經收拾得井井有條,除了購置生活用品外,還買了一點小裝飾品。茶几上擺著一個透明的淺口水晶碗,裡面放了一大捧帶著綠葉的梔子花,潔白的花瓣上沾著水珠舒展著,散發出一陣陣怡人的清香。可是到底看得出客居的簡單將就,任世晏想到女兒從前在Z市時的房間,被她母親布置得精緻舒適,心裡不能不有些難過。

任苒早就採購好了食物,煲好了湯,很快便準備了三菜一湯擺上小小的玻璃餐桌,父女倆對坐著,任世晏吃得讚不絕口。

吃完飯後,任苒到陽台上,指點著給父親看,「小區封閉管理,物業不錯,那邊步行十分鐘是一個公園,環境很幽靜,適合散步。穿過一條街就有一個大超市,購物也很方便。」

任世晏仍然無法放心下來。

「小苒,你和陳華……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突然離開北京?」

任苒的手在空中停滯了一下,收回來掠一下頭髮,「爸爸,過去一年多,他很照顧我,但我不可能一輩子讓他那麼照顧下去。我早就是一個成年人。任性那麼長時間,已經很過分,現在是時候好好生活了。」

「我看的出來,他是愛你的」

「爸——」任苒呵呵笑了一聲,「你忘了嗎?以前我離家出走,跟他同居,你到廣州勸我回家時對我說,祁家驄並不一定愛我。雖然他現在叫陳華,不過你應該跟我一樣清楚,他還是他。」

任世晏沒料到她提起如此遙遠的往事反駁他,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進去坐吧,外面太熱。」

任苒關上陽台門,請父親坐下,給他端來一杯茶,「我知道你總想有個人愛我,好好照顧我,你才能放心一點。沒事的,爸爸,我一個人生活也能照顧好自己。」

任世晏嘆扣氣,「這麼多年,我並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從你去澳洲留學開始,你就是自己照顧自己,去年你出了那麼多的車禍,我本該把你接回身邊的。不過,當時方平跟我……有了很大矛盾,我怕把你接回Z市後,反而會干擾到你的治療,只好把你留在北京,你不怪爸爸把。」

任苒沒料到父親會直接講起他的第二次婚姻出現問題。她搖搖頭,遲疑一下才說:「我不是已經好了嗎?別說那些事了。爸爸,你和季律師……」

「我們相處得很不好。我甚至跟他提出,與其這樣下去,不如離婚。但她不同意。」

任苒並不祝福父親的第二次婚姻,可也從來沒希望過他們婚姻破裂,「既然她還重視婚姻,你們還是盡量好好溝通吧。」

「溝通?」任世晏搖頭,「我們之間的溝通總能演變成爭吵,她說除非我把祖宅過戶給她,她才相信我有維持婚姻的誠意;如果要離婚,也得把那所房子給她,她才可能同意,還怎麼溝通得下去?」

任苒大吃一驚,怔怔地看著父親。

「那當然是不可能的事。房子是任家幾代傳下來的產業,我早說過要把房子過戶給你,不可能給別人。不過你留學出去時,那裡正面臨重新規劃,凍結了過戶手續。後來你回國了,我每一次準備叫你回來辦手續,她都認為我是蓄謀轉移財產,必定要跟我吵鬧不休,這件事就一直耽擱了下來。」

任苒的確向父親提出過要求,就算他結婚,也不可以帶季方平住進家裡的祖宅,不過她根本不是從財產角度考慮,而是單純不能忍受曾破壞她母親幸福的女人佔據他們一家人幸福生活過的地方。她沒想到這一點成為他們夫妻的矛盾焦點,此時她有些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小苒,這事跟你完全沒關係。我和她的婚姻,從一開始就有很多問題,我願意息事寧人,主動去把眼下住的房子寫成她的名字,她還是不幹,她揪住祖宅不放,只是借題發揮而已。」

「那現在怎麼辦?」

「要不是不想弄得滿城風雨,我早就分居圖個清靜了。」

任苒知道,父親現在擔任著Z大的法學院院長職務,又是全國政協委員,名聲早已經不限於專業領域。以前他在沒擔任要職時就曾傳出婚外情,不得不遠走他鄉避風頭。如果在年過五旬以後,第二次婚姻破裂,對他名譽的損害不可小覷。

她只是苦笑,「你們……婚外都戀愛了八年之久,好容易結婚,怎麼婚姻反而這麼不穩固。」

「我這一生,在感情問題上十分失敗。」任世晏如同在法庭上總結陳詞一般,給自己下了一個結論,「所以我更希望你能幸福,小苒。」

「幸福?」任苒重複著這個詞,「我的願望沒那麼奢侈,能夠盡量過得開心一點,充實一點就可以了。」

「小苒,我帶來了一些東西給你,都是你媽媽留下來的。」

任世晏打開公文包,取出一個陳舊的木製首飾盒。他先打開首飾盒,先取出一枚金戒指,戒面鐫刻著一個福字,「這是你奶奶帶過的戒指,我跟你媽媽領結婚證後,奶奶把這個給了她。以前大家都不講究買結婚戒指,這個能算吧。」

任苒一下記起,在她家的祖宅里,季方平曾得意地對她舉起左手,亮出無名指上的一枚戒指,告訴她,她的父親已經向她求婚。那個景象刺|激得她險些做出前所未有的暴烈舉動。將當時懷了身孕的季方平推下樓去。現在想起來,她心底仍有痛楚,伸手觸一下那枚金戒指,什麼也沒說。

任世晏再取出一串施華洛世奇的水晶項鏈,細細的白色金屬鏈子上懸著一個稜柱狀藍色水晶,周圍鑲了碎鑽,「這是我第一次去香港時,在機場免稅店給你媽媽買的。當時手頭太拮据,只買得起這種人造水晶,不過你媽媽很喜歡。」

「我記得媽媽經常戴這條項鏈,」任苒幾乎想跟小時候一樣咬上一口,體驗長存於她記憶之中的那份冰涼堅硬的感覺。可是那樣大概會嚇壞爸爸,她只能摩挲著延長鏈墜子上那個小小的天鵝標誌,「小時候我喜歡扯著玩,媽媽總是囑咐我要輕一點。」

「她不|穿耳洞,平時最多戴一條項鏈。她說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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