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3

第二天一大早,我和爸爸一起去市中心醫院。

許子東與其他年輕醫生一起,隨著一位中年醫生查房。他們都穿一樣的服裝,可他格外醒目,身材修長,襯得白袍都顯得不太一樣——「你竟然在犯花痴,真可恥,醒醒吧,當個正常人。」我只得在心裡這樣提醒自己。

他忙完之後過來,聽我爸爸講明來意,為難地看向我。我攤手:「沒辦法,他這人固執起來,誰也沒法改變。既然他非要這樣,只能依他。」

「就算慈航無所謂,但是,」許子東苦笑,「何伯,這樣會很傷我姐姐的心,她一直想對您盡一點心意。」

爸爸遲疑一下,說:「你們弄錯了,我絕對不是許可的父親。」

我吃驚得下巴都快掉下來了,可是許子東竟然毫無意外之色,輕聲說:「我知道。」

我看看爸爸,他也略有些疑惑,再看向許子東:「你們在玩什麼?你既然知道,為什麼許姐姐會不知道?」

「上次何伯頭部受傷,後來是我幫忙換藥,我取了DNA樣本,請我的同學幫忙化驗了一下,證明何伯和我姐姐並沒有親緣關係。」

我驚怒交集,冷笑道:「你這麼做,就是當我爸爸是騙子嘍。」

「不,你誤會了,慈航。我絕對沒有懷疑何伯的意思,只是覺得我姐姐因為何伯拒絕相認而耿耿於懷,如果能夠幫她確認一下,哪怕只是私下的鑒定,不具備任何法律效力,也許能讓她安下心來。拿到結果,我不想讓我姐姐產生更多困擾,所以保持了沉默。」

我轉向爸爸:「爸,你又為什麼不早說呢,非要拖到現在?」

爸爸再度遲疑,搖搖頭:「算了,這事不要再提了,總之這套房子我不能要。」

這時,拐角那邊有人傳來驚呼:「你怎麼了?快來人,快,有人昏倒了。」

許子東急步過去,緊接著聽到他高聲叫護士,我跟過去一看,發現倒地的是許可,她再次暈倒了。護士很快趕來,和許子東一起將許可送入病房。

我回頭看爸爸,他也呆住了。我們面面相覷,他不安地說:「她要不要緊?」

「我不知道。」

可我心裡是同樣忐忑的,昨天許可暈倒在我面前時那張慘白的面孔猶在眼前,再受一番刺|激,她經受得起嗎?

過了一會兒,許可被從病房中推了出來。我急忙問許子東:「許姐姐怎麼了?」

他簡短地回答:「出現子癇前期癥狀,必須送她去產科急救。」

他們上了專用電梯,我和爸爸上另一部電梯到了產科樓層,找了一圈,才看到孫亞歐和許子東。

孫亞歐問:「怎麼會這樣?昨天不是說情況已經平穩了嗎?」

許子東冷冷地說:「也許你認為她受的刺|激睡一晚就足夠完全平復,但人體機能沒你想像的那麼簡單。」

孫亞歐無話可說,停了一會兒又問:「子東,請告訴我,她的情況危險嗎?」

許子東看我們走近,放緩語氣,說:「現在應該是在監測、評估她和胎兒的情況,採取降壓措施,阻止她發展成子癇。如果病情持續發展,恐怕就必須終止妊娠了。」

我被他說的專業名詞嚇到了:「終止是什麼意思?」

「就是讓孩子提前生下來,按早產兒護理。」

孫亞歐喃喃地說:「但她才懷孕三十二周。」

我看向他,頭一次看到他頭髮凌亂,衣衫不整,眼睛布著血絲,滿是焦灼,失去了那種時刻淡漠超然的態度。我帶點惡意地想,與他有關的兩個女人躺在同一家醫院內,都面臨生死考驗,他要是還能保持冷靜,就太冷血了。

我再回頭看向許子東,他眼裡閃過一點我看不懂的銳利,但聲音卻是平穩的:「按我的理解,如果真要提前終止妊娠,不僅要降壓,還要讓我姐接受糖皮質激素治療,促進胎肺成熟,提高胎兒的成活概率。現在只能等著,看醫生到底採取哪種方案治療。」

我和爸爸坐在一起,許子東與孫亞歐各自坐到另外兩張長椅上,都保持著沉默。

我一側頭,突然看到一個男人大步走過來,許子東站起來,驚訝地問:「爸,您怎麼來了?」

他怒沖沖將一份報紙摔到兒子手裡:「你告訴我,這是什麼意思?」

許子東看著報紙,他轉向孫亞歐:「你跟我解釋一下,為什麼會有人跑去你們在瀋陽路公寓的房子里跳樓自殺?」

孫亞歐無話可說,許子東順手將報紙遞給我,拉住他父親:「爸爸,不要吵。」

他怒視兒子:「你為什麼瞞著我,要不是在辦公室看報紙,一眼看到那明明是可可的家,我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難怪她好端端地突然住院。」

「爸,姐姐發生子癇前期,正在裡面急救。我正想給您打電話。」

他大吃一驚,似乎慌了神:「要不要緊,會不會有危險?」

「別急,過來我跟您說。」

他拉著他父親去了另一邊,我展開報紙,標題赫然是:一女子因情感問題輕生,八樓墜落消防氣墊保住性命。下面配有大幅照片,從樓下仰拍,可以清楚看到窗口坐著的紅衣女子,報道寫得十分簡潔,卻分別採訪了警察、消防員、物業工作人員、圍觀市民,提到了不少細節,甚至還包括房主的懷孕妻子受到驚嚇,因此住院治療。

爸爸把報紙拿過去看著,神情複雜。這時許子東父親的目光掃了過來,我一把拉起爸爸,悄聲說:「我們走。」

他點點頭,起身隨我一起進了電梯,出來之後,他說:「我不放心,還是在樓下等著吧。」

「爸,我也不放心許姐姐,但跟她爸打照面……實在有點說不清。我們還是回去,我會給許醫生打電話問情況。」

我們上了公交車,一路上他都沒有說話。我有無數問題,比如:你和許可的媽媽到底是什麼關係?當時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為什麼一直沉默?

我側頭看看爸爸,他臉上毫無表情,彷彿陷於某段遙遠往事之中,我告誡自己:如果他不說,你就不應該只圖滿足自己的好奇,非要去追索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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