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4

警官懷疑地看著我:「你確定?」

「我看不清,但應該是她。」

「她跟你是什麼關係,為什麼會跑到你家要跳樓?」

所有的目光都看著我,事已至此,我不得不說:「她跟我沒關係,但她曾經是我先生的情人,我猜她是從我先生那裡拿到鑰匙進去的。至於她為什麼這樣做,我真的不清楚。」

看向我的目光變得更加充滿好奇,周圍人開始相互竊竊私語。大約見我是孕婦,警官放緩了語氣:「請你跟你先生聯絡,讓他過來一下。」

我拿出手機,撥孫亞歐的號碼,他已經關機:「我先生出差,現在應該是在飛機上。」

「把鑰匙給我們吧,我們試著進去勸說一下。」

我拿出鑰匙交給他,他們進去,我已經全身乏力,靠到慈航身上,她緊緊攙住我。這時電視台記者扛著攝像機過來:「請問可不可以……」

慈航一口打斷他:「不可以,她是孕婦,請不要打擾。」

記者被她嚴厲的口氣震住,卻不肯走開。我的心跳得又急又快,唇乾舌燥,胎兒受到驚擾,開始一陣陣躁動,帶動腹部隱隱作痛。

「許姐姐,我們走吧。」

「那怎麼行?」

「那至少坐到車裡,別站大太陽底下,你的臉色很差。」

我汗出如雨,搖頭:「沒事,就在這裡等著。」

過了差不多十分鐘,剛才那名警察下來:「許女士,她要求見你先生,我們告訴她你先生在飛機上,於是她又提出要見你。」

慈航惱怒地說:「她已經懷孕八個月,怎麼能去這種場合?那個女人明明就是做一個要自殺的姿態,不斷提出各種不合理要求而已。」

警察躊躇:「我們用望遠鏡看到,她還割了腕,不止一次,傷口很深,一直在出血,意識似乎有些混亂。這樣下去,就算不想跳樓,也說不定……」

我握一下慈航的手:「我還是上去看看。」

她看著我,只得說:「好,我陪你。」

我已經有大半年沒來這邊,下電梯時看到自家熟悉的大門前站著幾名警察和消防員,一時有些恍惚。一名消防員輕聲對我說:「下面正在支消防救生氣墊,但氣墊的最大救生高度是十五到二十米,相當於六層樓,你家在八樓,我們會試著從樓上窗檯看能不能接近她,請你盡量轉移她的注意力。」

我點點頭,他們讓開路,慈航緊緊挽住我的手,在門邊站定,不讓我走進去。

這是一套小小的公寓,客廳只有十五平方米,從門到窗口不足五米距離,室內竟然沒開空調,熱烘烘的風吹進來,坐在窗台上的俞詠文回頭看著我,她穿著紅色V領無袖及膝裙子,高跟鞋脫在窗邊,垂著的右手腕上幾道刀口十分猙獰,鮮血淋漓順著窗檯流下去,在牆壁上拖出一道血跡,積到地板上。客廳不止一處有血跡,沙發上更是血跡斑斑,想來她割腕之後曾在屋內四處走動,甚至坐在沙發上,後來才坐上窗檯。

我頓時一陣眩暈,幾乎站立不定,只得倚靠到慈航身上,她也微微有些發抖,卻努力支撐住我。

俞詠文上下看我,目光停留在我肚子上。我全身微微發冷,本能地抬手護住腹部,強打精神說:「太熱了,我把空調打開行嗎?」

客廳內有一個櫃式空調,主機在窗檯一側,她搖頭:「你就站在那裡別過來。孫亞歐呢?」

「他現在在飛機上,差不多應該四十分鐘以後降落,請你冷靜,下來處理傷口,等他開機以後,好好跟他談。」

「他一定是在躲著我。」

「不,他沒有躲著你,只是去上海開一個會,預計明天就會返回。我可以讓他訂今天最快的航班趕回來。」

「你是在向我炫耀你現在對他具有影響力,可以指揮他完全按你的意願行事嗎?」

「你誤會了,我沒有這個意思。」

「你說不說都一樣,他反正已經跟我說過了,不管有沒有孩子,他不想失去的人是你。我不甘心,守在你住的小區外面,跟蹤你們,看到他帶你去餐廳吃飯。」

應該是我生日那天,一想到她竟然這樣暗中尾隨,我毛骨悚然,全身發冷。

「你們看上去是一對幸福的夫妻,我頓時知道,我只是一名過客、一個小丑,甚至沒在你們的生活里留一點痕迹,輸得徹徹底底,你贏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才好,慈航突然開了口,聲音十分鎮定:「小姐,你有沒有想過,不管孫亞歐怎麼想,許可的婚姻已經被你破壞了。」

我嚇得拉她的手臂,生怕她刺|激到俞詠文。她撫一下我的手,示意我鎮定下來,繼續說:「我見過你去許可的公司跟她談判,她並不想跟你們糾纏。再過一個多月就是她的預產期,她卻跟我說,她對婚姻已經喪失了信心,你認為她會有一絲一毫獲勝的感覺嗎?」

俞詠文沒有說話,眼神是散亂的,手腕上的血依舊細細流淌著,一滴滴落到地板上,觸目驚心,她卻似乎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慈航說:「事已至此,沒有人是贏家。請你下來,有什麼話可以好好談。想想你的父母……」

「他們反正早就已經對我失望透頂了。我在美國混了幾年,換了兩次專業,沒有拿到學位,一事無成。活著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意義了。」

「人生不是只有愛情這一件事。」

「還有什麼?親情、理想、事業、家庭、孩子……」她突然哈哈大笑,身子在窗台上搖晃一下,我幾乎要驚呼出來,好在她還是坐穩了,「你不用來跟我佈道。其他東西我沒有,我也不在乎,我這輩子只愛過亞歐一個人。我還以為終於可以得到他了,結果到頭來只是一場幻覺。」

慈航提高聲音:「這麼說來,唯一辜負你的那個人是孫亞歐,就算你要用你的性命來報復他,最好的辦法也是當著他的面進行。」

「不,我並不恨他。他從頭到尾沒騙過我,他只是沒有像我愛他那樣愛我,愛到足夠放棄家庭。」

「嘖嘖,他真好命,到這地步,你還理解他。可是你要真像你聲稱的那樣愛他,那就應該成全他嘛,何必要到他家裡來自殺。」

「你不會明白的。他說他在這裡,才明白自己愛的是妻子,我想看看,這所房子有什麼魔力,可以讓一個男人回頭。」

我艱難地開了口:「我理解你,俞詠文。你覺得沒有愛情,生命也就沒有了意義。可是很多時候,愛情出自本能,而不是理智。你還不夠了解孫亞歐這個人。他誰也不愛。」

她驚愕地瞪大眼睛看著我。

「相信我,我與他生活了將近七年,領會到這一點,並不好受。可是我們都要正視現實,沒人規定愛情是必須有回報的一項投資,所託非人的時候,我們也只好認輸。」

「你是想扮演人生導師嗎?哈哈哈,太可笑了,用不著跟我來這一套。」

我拿開慈航的手,慢慢向裡面走:「我沒資格教導任何人,只是想讓你想想看,你會這樣對待你愛的人嗎?」

她遲疑不語,大概由於失血,思維已經有些渙散,過了一會兒才反問我:「你是說你已經不再愛他了嗎?那為什麼你還要給他生孩子?」

「孩子既不是我用來留住他的工具,更不是簡單的基因複製品。我想成為母親,感受生命誕生成長的過程。俞詠文,對你的父母來說,你的意義遠遠超過你的想像,他們也許會對你有失望的時刻,可他們永遠也沒辦法接受失去你。」

說話的過程中,我看到窗外有安全繩垂落下來,緊張得嗓子乾澀,繼續說:「對不起,我現在站久一會兒會覺得很累,想到沙發上坐一下。」

不等她回答,我走向沙發坐下,她不由自主向內側頭看向我:「你還會不會跟他繼續生活在一起?」

「我不知道。」

「你們還會在一起的。從頭到尾,只有我最可笑,一敗塗地……」

這時她突然也察覺到頭頂上方有動靜,回過頭去尖聲大叫:「別過來。」手腕上的血畫了一條弧線向我這邊甩過來,身體失去平衡向外傾倒,我捂嘴將叫聲堵住,眼睜睜看著一名系著安全繩的消防員努力伸手去抓她的胳膊,但匆忙之間沒能抓牢,她一下墜落下去。

我想站起來,卻根本無法挪動。慈航按住我:「你別動。」

她沖向窗口,向下望去,回頭跟我說:「掉到消防氣墊上面了,現在醫護人員正把她抬下去。」又過一會兒,她說,「上救護車開走了。」

我近乎靈魂出竅地呆坐著,警察過來對我說著什麼,我也完全不能將他們的話語連貫起來,慈航與他們交涉著,終於,他們都離開了。

慈航拿了毛巾來替我擦臉,她的手在瑟瑟發抖。我才意識到,她的T恤上有血跡,而我臉上也沾了鮮血。

有一個年輕女子探頭進來:「我是晚報記者,想採訪一下你們……」

慈航一言不發,過去推她出去,粗暴地摔上了門。我想:幸好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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