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1

理想而高潔的狀態當然是徹底切割這段變質的感情,然而,談何容易。

這個男人,我愛了十年之久。

那些願意承受的苦,大抵都不能算苦,甚至有幾分甘之如飴。

只不過,走到今天這一步,人事全非,再談感情,未免可笑。

——許可

關於我婚姻出現問題的消息不脛而走,終於傳到了老闆盧湛與他太太李佳茵耳內。盧湛保持著紳士風度,除開看我的目光多了一點同情之外,並沒有貿然說什麼。李佳茵則不一樣,她馬上到了公司,約我去樓下一家咖啡館,我只得硬著頭皮赴約。

坐定之後,她直接問我:「那些傳言是真的嗎?」

「傳言你是知道的,總有言過其實的地方。」

「他們說小三竟然找到公司來逼宮。」

想將談話限定在社交範圍以內已經不可能了,我無可奈何地說:「有這回事。」

「現在的小三這麼囂張,太可惡了。」李佳茵實在是直率的好人,憤怒得差不多要拍案而起,「你該當場叫來保安,把她轟走。」

「我不想因為私事影響工作。」

「許可,你完全用不著這樣一個人隱忍,大家都會站在你這邊支持你。」

我苦笑:「心意我領了,謝謝。」

「盧湛昨天回家跟我一講,我的肺都要氣炸了,他還攔著讓我不要來寬慰你,我差點跟他翻臉,他完全不懂女人在這種時候有多需要朋友。」

我懊悔當初不該與她約那次下午茶,弄得現在她認為我們已經交淺言深,她有義務來跟我痛罵小三,而作為回報,我必須向她吐露更多細節。我如芒刺在背,無法安坐。不過我的煩惱落在她眼裡,顯然有另一種解釋,她看我的眼神越發憐憫。

「你有什麼打算?」

「目前說不上來。」

「當然,你要顧著肚子里的孩子。唉,恕我直言,男人一旦變心,想靠懷孕挽回絕對是一個昏著。」

我也想重重地、長長地嘆氣。我相信她是一片好心,可是一樁完好的婚姻固然容不得外人介入,一樁瀕於破裂的婚姻,就更不需要外人來搖旗吶喊了。現在我最不需要的就是這種對我生活的判斷、分析。

「現在的婚姻實在太脆弱,讓人沒有一點安全感,還有法律對女性的保護也不到位,只規定孕產期不能離婚有什麼用,完全無視女性為家庭所做的犧牲,關鍵的財產分配問題不解決,我看我們女人都不用結婚生孩子了。」

我含糊地「嗯」一聲算是應答。

李佳茵繼續抒發著感受:「所以說男人這種動物,真是絕對不能提攜的。」

我不得不感到驚詫:「提攜?這從何說起?」

「盧湛全都告訴我了,當初你明明有條件很好的男人追求,而孫亞歐得罪了前任老闆,惹上官司,被封殺得接近走投無路,甚至還被抓起來……」

「不不,這是傳聞,他只是打一場民事訴訟官司,被警方叫去調查問話而已。」

「你看看,你還在為他說話,那種情況別人避之唯恐不及,你還毅然跟他結婚,養了他將近兩年,他才東山再起,他居然毫不感恩。」

我最要好的閨密夏芸大概是除了小姨以外唯一知道我曾單戀孫亞歐的人,她在好幾年前舉家移民紐西蘭,只偶爾回來探親,我與亞歐結婚,她也曾苦勸我慎重。除她們以外,我從來不喜歡與其他人分享自己的感情狀況,若非親耳聽到,完全想不到坊間對我的生活竟有這種演繹。一想到以孫亞歐的個性,聽到這些會有什麼反應,我的心一沉。

「亞歐確實賦閑過一段時間,但他有積蓄,並不靠我養。職業生涯的起伏很正常,沒有盧總說的那麼嚴重。」

「但是沒有你,他不可能……」

「他一樣會有所成就,有一說一,我對他的事業並沒有什麼幫助,他是那種不可能長期蟄伏的男人。」

李佳茵有些痛心疾首:「許可,我以前對你還略有想法,總覺得你肯定是那種又有心機又有手腕、擅長若即若離吊足男人胃口的女人,熟識之後才發現,你簡直老實得可怕。」

我總不能自辯說我既沒有她從前憑空想像的那般厲害,也沒有她此刻認為的這麼無用,只得閉口不言。

「你怎麼可以這樣貶低自己,男人再怎麼樣給你洗腦,你也不能上當。你是他的妻子,在他最困難的時候嫁給他,他所有的成就都離不開你的支持。」

我徹底放棄了分辯。歸根到底,我與她並不熟識,要想講清楚,簡直需要把我過去的整個生活攤開來重演一次,我沒有這份力氣,也不覺得有此必要。我只能在心裡默念何慈航的話:都會過去的,你會放下的。

李佳茵繼續說:「我聽盧湛講,孫亞歐現在任職的那個公司正在做上市準備,你知道這事嗎?」

「去年聽他提起過。」

「他身為總經理,據說又深受老闆倚重,手頭一定握有若干股份,這才是最有價值的部分。男人一旦變心,不會顧念舊情。你必須有足夠心理準備,做最壞的打算,先弄清楚他的財產狀況。盧湛他們生意圈子就出過一個敗類,在外麵包養女人,悄悄轉移財產,原配到頭來幾乎還要替他背上大筆債務,呼天不應叫地不靈。這完全是所有女人的前車之鑒。」

我打斷她:「佳茵,抱歉,我得去趟洗手間。」

從洗手間回來,我道歉:「對不起,佳茵,我得先走一步。」

「是要趕著回去工作嗎?我已經跟盧湛說了,一定要體諒你的情況,不要壓太多工作給你,你也不要給自己太大壓力,再坐一會兒。」

「不是回公司,我得去趟醫院,麻煩你幫我跟盧總說一聲。」

「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我不得已,含糊地低聲說:「我似乎有一點出血。」

李佳茵一下跳了起來,帶得桌上咖啡杯歪倒:「天哪,你怎麼不早說,我送你去醫院,快快。」

李佳茵不顧我的反對,堅持讓我上她的車,她開得又快又猛,我繫上安全帶,過了一會兒,仍不得不提醒她:「出血並不嚴重,不用這麼趕,注意車速。」

她不理會:「現在哪能管那麼多?」

我在車上給子東打了電話,他已經候在醫院門口,來不及跟李佳茵寒暄,馬上帶我去產科,請顧主任給我做檢查。顧主任是五十多歲的女醫生,外表嚴肅,跟平常一樣說話簡短,卻十分具有讓人安定下來的能力,她告訴我:「你前幾次產檢情況良好,剛才的超聲波檢查也排除了胎盤前置和胎盤早剝的可能,孕中期出血,原因很複雜,目前胎心音是正常的,出血量不多,先觀察一下,不必過於擔心。」

沒等我說話,李佳茵已經雙手合十:「謝天謝地,嚇死我了。」

「對不起,佳茵,讓你擔心了。」

我還要等一項血液檢查結果,李佳茵挂念著家裡的兒子:「我不放心讓保姆帶他太久,不然一定在這裡陪著你。」

我連忙說:「不用不用,謝謝你,佳茵,我沒事,你回去吧。」

她一再叮囑我好好休息,不必擔心工作,才告辭離去。子東幫我找了一間休息室,裡面有兩張床位:「你先躺下休息,等結果出來,我送你回家。」

他出去,隨手帶上了門,我呆立一下,看看兩張床,鋪著醫院專用的白色床單,看上去還算潔凈,只是一張床上的枕頭已經皺了,明顯有人剛躺過,另一張床略為平整,換作平時,我當然情願坐著,但現在疲乏不堪,實在支撐不住,只能躺下。

同事的議論、老闆娘的憐憫、變成陌生人的丈夫、理不出頭緒的婚姻、做不完的工作、漸漸沉重的身體又出現狀況……意識到我的情緒竟已經如此灰暗,我有點被嚇到了,只能在心裡提醒自己:你曾經下過決心,保持平和的心態,做一個好母親。

然而心底有另一個聲音在說:得了,這只是你加諸自己身上的另一項責任而已,誰會因為必須獨自承擔責任而快樂?

別抱怨,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連默默抱怨都不可以的話,人生未免太過可悲。

你需要振作精神,別讓自己陷於抑鬱之中。

少講大話,振作的前提是你有振作的力氣。

……所謂內心交戰,莫過於此。不需要與別人爭辯,自己已經先辯論了無數可能,得不到答案,疲憊而且厭倦。

我一向的擇床加潔癖竟然消散得無影無蹤,不知不覺在這個狹小房間的陌生床上睡著了。

等我醒來時,我意識到房間另有其人,艱難地側頭,看到孫亞歐坐在另一張床上看著我,我不免皺眉,啞聲說:「子東不該叫你過來。」

「你弟弟根本不想理我,打電話給我的是你新交的朋友李佳茵,把我好一通大罵。看來我確實是千夫所指了。」

我完全沒想到李佳茵熱心至此,沒有作聲,支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