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3

周銳在一周後過來找我,我剛從宿舍出來,準備去打工的地方上班,當然沒什麼好臉色給他看,但他比我的臉色更難看,走在我旁邊,都快到公司了,還一直沒有說話。我不得不覺得奇怪了。

「你怎麼了?」

他不理我,我來氣了:「不愛說拉倒,你可別指望我再問。」

他站住,從上衣口袋裡掏出個紙片遞給我,我接過來一看,居然是那天在酒吧門口碰到的年輕男人遞給我的名片,當時被他搶過去扔進煙灰缸里,上面還有被煙頭燙出的黑色印記,我又好氣又好笑:「丟就丟了,居然還撿回來給我幹什麼?」

「為個破名片你生了那麼大氣。」

我嘀咕:「算了,別提了,我當時心情不好。以前你誹謗我長相用詞更狠的時候也有,我發過火嗎?」

他不吭聲,從另一個口袋裡掏了一個深藍色小盒子給我。

「這又是什麼東西?」

「給你的生日禮物,那天就買好了,結果你發瘋先跑了。」

我打開一看,一條銀色細鏈子上有一個藍色心形水晶墜子,看著十分精巧可愛,頓時開心了:「真好看。」

「你還真好哄,一個人造水晶項鏈就能眉開眼笑了。早知道那天我早點拿出來,也省得你跟我翻臉。」

我不理他,取出項鏈,試著戴起來,卻怎麼也扣不攏後面的搭扣,他看不過眼,推我轉個身,幫我扣上,我把玩著水晶,看著光線從中折射出來:「看在禮物的分兒上,我原諒你了。」

他不理我,走了幾步之後,卻突然說:「小航,我跟一個女孩子上床了。」

我嚇一跳,站定回頭看他,他的樣子不像是開玩笑。

「什麼時候?」

「就是你生日那天。」

「和誰啊,我認識嗎?」

「小艾。」

這個名字我略有印象,是他那群朋友中的一個,白皮膚、齊劉海兒、小小尖臉加琥珀色的美瞳,曾要求我給她看手相,我不記得我當時說了啥,其他特徵當然就想不起來了。

「你情她願,別搞出人命來就行。」

「我有點後悔。」

「嘖嘖,睡都睡了還講這話,你也太沒品了。」

他不吭聲。

「哎,問個技術問題,真的像傳說中的那樣欲|仙|欲|死欲罷不能嗎?」

他簡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怔了一下,隨即惱火了:「這話你也問得出口?」

「好奇嘛,我又沒打算問你們的細節。別小氣,分享一下。」

「沒有那麼誇張。」

「喂,你這表情,未免太堅貞了,弄得倒像是人家誘拐了你一樣。」

他無可奈何地說:「過程也不是不開心的。」

我樂了:「看你這彎轉的,直接說個開心會死嗎?」

「怎麼說呢,過後覺得很空虛,不是那種毫無保留的一直開心。而且——」他欲言又止,我盯牢他,他只好說,「小艾問我,要怎麼給你交代?」

「什麼交代?」

「他們都當你是我女朋友。」

想想也是,我和他們出去玩了幾次,每次都是被周銳帶過去,確實很像是戀人關係。我只得攤手:「好了,托你的福,我成了被劈腿的那個倒霉鬼。」

「其實我也覺得你是我女朋友,所以才會覺得後悔。」

我哈哈大笑。他氣得推我一把:「當我的女朋友很委屈你嗎?」

「別惱羞成怒嘛,委屈說不上。」我一邊笑一邊說,「我們認識這麼久,要能戀愛的話,我們之間早發生點什麼了。」

「你可不能說我們之間什麼也沒發生過。」

那倒也是——他吻過我。如果他沒有第二天動身去英國,也許我們之間會發生更多事情,可是時過境遷,等他回來後,那個吻早已經如同蜻蜓點水掠過,我們仍有獨處的時間,卻再沒有那天的衝動。

「好了好了,還提那個有什麼意思。」

他嘆氣:「我跟你說過,我是為你才從英國跑回來的。現在你更不想聽我說這話了吧?」

「嗯,不用說了。」我問他,「你隔一個星期才來把生日禮物給我,不會是真覺得不好跟我交代吧?」

「信不信由你,我覺得有點不好面對你。」

「有什麼不好面對的——」

我打住,突然覺得他說得沒錯。我並不為這件事生氣,倒不是我寬容,事實上我對愛情從來沒有特別憧憬,對周銳也沒有所有權意識,所以產生不了被侵犯的憤怒。可是我又隱約覺得,也許我們就是錯過了某個需要天時地利才能順利達成的東西。這麼一想,我也有些怏怏了。

我們再沒說話,一直走到公司門口,他才說:「我們沒事,對嗎?」

這實在是一個奇怪的問題,似乎是在問我介不介意,我只能回答:「嗯,沒事。」

「我們以後都不可能有什麼事了吧?」

我也是這麼想的,苦笑一下:「大概是的。」

我們不由自主避開彼此的眼睛,他轉身走了。

看著周銳上了一輛計程車離開,我轉身準備進公司,卻與疾步衝出來的董雅茗撞了個滿懷。

「怎麼了?」

「我跟我媽吵架了。」

我笑,這就是小公司的好,不要說沒有用眼角餘光看人的前台小姐,還能時不時看二老板與小老闆拌嘴玩。我打算進去,她卻拉住了我:「陪我說會兒話,我快煩死了。」

「我要是遲到了,你媽該念叨我了。」

「理她呢,考勤歸我管。」

我只得跟她一起走上天台,董雅茗趴在水泥欄杆上,長長嘆氣:「我媽讓我跟守恪分手。」

我沒什麼心情聽她訴苦,只「嗯」了一聲。

「她實在太不講道理了,憑什麼這樣干涉我的生活。」

「因為她沒學過心理學,不懂得要想掐滅熱情,最好的辦法是讓它自生自滅。」

「那你幫我去跟她說說——」

我失笑,搖手不迭:「我才不管這閑事。」

「你到底算不算趙守恪和我的朋友?」

「朋友也不能插手家事啊,大小姐,你們又不是急著結婚,非要雙方家長點頭祝福。靜悄悄地約會,誰能管得著。」

「唉,我剛才跟媽吵架吵急了,說我已經是他的人了,她再怎麼反對也沒用。她一聽就發瘋了。」

我哈哈大笑:「這個『我是他的人了』是我理解的那個意思嗎?哎喲,看不出趙守恪一臉禁慾的樣子,居然還有這一手。」

董雅茗惱羞成怒:「我們兩個都是成年人,又在一起這麼久了,擦槍走火不是很正常嗎?」

「是是是,非常正常。」今天這日子真是古怪,所有人都跑來跟我宣布他們的私生活,我搖頭,「不過我承認正常沒用啊,你媽顯然不這麼看。」

她兀自嘴硬:「隨便她。」過了一會兒,沮喪地說,「她這會兒肯定在給我爸打電話說這件事。」

「你看起來也不像怕你爸的樣子。」

「他當我純潔得跟白雪公主一樣,聽到非得氣暈不可。」

我再度被逗樂,董雅茗悻悻地說:「當爸爸的都有點一廂情願,難道你爸不是這樣?」

「我爸沒這麼有童話氣息,哈哈哈哈。」

「何慈航,不管我父母怎麼想,我已經沒辦法放棄守恪了。」

她的聲音低微,帶著苦澀,我收斂了狂笑,看著她:「就因為……『你是他的人』了?你不該這麼想。如果他好,值得你愛,才值得你去堅持。不要因為發生了親密關係,就覺得必須與他綁在一起。」

「你不會明白的。其實之前我也很猶豫,媽媽說的那些話難聽歸難聽,都是現實問題,他家境一般,前途未卜倒是其次,他還有個寡婦媽媽,會是很不好相處的婆婆。」

「他媽媽洪姨對人很好的。」

「你只是她鄰居,對她沒有任何威脅,她沒理由對你不好啊。一般守寡多年的女人對兒子都有獨佔欲,肯定會排斥兒子的女人。」

我惱了:「你在根本不認識一個人的前提下,就依據她的身份對她做出判斷,對她十分不公平。要照此推斷,趙守恪與我都是單親家庭長大,人格與心理肯定不健全,不宜接近,更不宜託付終身。」

「哎,你不要這麼敏感好不好,我根本沒有說你什麼。」

「你這樣帶著偏見給人貼標籤,跟你媽說窮人家孩子更能吃苦如出一轍,有什麼意思?」

她一下啞然。

「你媽是我的老闆,她愛怎麼想、怎麼說,我根本不必理會。你聲稱拿我當朋友,我必須講實話,趙守恪是今天這個你愛的樣子,與他媽媽給的家教分不開。你不可能剝離他與他媽媽的關係,與其思前想後,不如按你家人的要求,早點和他分手好了。」

她眼淚汪汪看著我:「可是我愛他。而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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