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4

張爺爺出院了,爸爸帶他返回了李集。

提起最後結清的那張醫院賬單,我牙疼一般直咧嘴:「現在算是知道錢的重要性了,我必須去賺錢。」

周銳笑道:「你有什麼賺錢大計,說來我聽聽。」

我能有什麼大計?說來說去,無非是和其他同學一樣,去應聘快餐店的小時工、發樓盤傳單、做超市兼職促銷員之類,累是累點,賺得也有限,但我實在不忍心讓爸爸一個人扛。

周銳不屑地指出我是在浪費時間:「這種兼職報酬低得要命,你一周最多工作四天,累個半死,上課只想打瞌睡,一個月下來,賺不夠八百塊,連最低生活標準都不到,想憑這個幫你爸還債太不現實了。」

有八百塊意味著我不必讓爸爸再打生活費給我,多少對他是有幫助的。我橫他一眼:「不然怎麼辦?據說賣身賺得多,可是你肯定又要挖苦我,說我的姿色賣不出高價來。」

他看出我心情不好,只得識趣地閉嘴。

隔了兩天,趙守恪介紹了一份工作給我,是給一家做網路銷售的服飾公司當理貨員,簡單地講,就是客服將接到的訂單分發到倉庫,而我與其他工作人員一起按訂單配貨,打包,交給快遞公司收件員。

聽起來並不複雜,上手也很容易,但第一天上班便趕上網路大型促銷活動,接單的客服被牢牢釘在電腦前,訂單如雪片般飛來,做足四個小時之後,我真切體會到腰都直不起來是什麼感覺了。我癱在一堆紙箱邊講不出話來,同事安慰我:「這幾天是這樣的。大促結束之後,就不會這麼累了。」

沒等我攢出說話的力氣,就有人用腳踢紙箱:「哎哎,幹活幹活,現在還是上班時間,這成什麼樣子。」

我回頭一看,是好久沒見的董雅茗,她說完之後,並不正眼看我,踩著高跟鞋款款而去,我發愣,問同事:「她幹嗎的?」

同事笑道:「大老闆的侄女,二老板的女兒,算是我們的小老闆,負責我們的績效考核,最好別給她抓到我們偷懶。」

我在心裡破口大罵趙守恪,竟然都沒提前警告我一聲,就把我丟到他這刻薄且與我結過梁子的女友手裡討生活。

不過也沒我想像的那麼糟糕。

所謂大老闆是董雅茗的伯父,他還開著一家制衣廠,而二老板則是董雅茗的媽媽,兩人合資註冊了一家商貿公司做服裝網上銷售,公司規模並不大,連兩位老闆、一位財務、四位客服再加上我這樣的理貨人員也不過二十來人。董雅茗快畢業了,一時又沒找到合適的工作,於是到這裡來上班。她倒沒有再來修理我,出出進進,都繼續保持著不正眼看我的表情,讓我覺得頗有點好笑。

為期一周的大促讓我直接累得像狗,每天回到宿舍只想倒頭睡覺,坐在課堂上也時不時打瞌睡。熬過之後,果然相對輕鬆了不少,收入當然微薄,不過這份工作的好處是可以靈活排班,而且離學校不遠。我做得十分賣力,二老板對我提出了口頭表揚,同時感嘆:「窮人家的孩子到底還是肯吃苦一些。」

我繼續做事,董雅茗卻突然走到我身邊,小聲說:「對不起。我媽那人講話就那樣。」

我詫異回頭:「什麼?」

「她說你窮什麼的,你別在意。」

我以前倒真的對「窮」沒什麼概念,小鎮居民收入有高有低,我爸只屬於略有盈餘、不必為生計發愁的那一類人,但在我看來,收入高的那些人生活根本不及我家有趣,我從來沒羨慕過他們。我唯一認識的有錢人是周銳,他還一度家道中落到我家混飯吃。現在一想,我爸欠著大筆醫藥費,我下決心省錢省到我的室友紛紛表示嘆為觀止,確實非常符合「窮孩子」的標準了,何至於為她媽一句話覺得自尊心受挫。我沒想到的是,董雅茗曾用更為刻薄的話挖苦過我,現在居然會為她媽媽說我窮向我道歉,我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

「也不知道為什麼,她對錢特別在意,評判別人的標準就是物質條件,她覺得守恪的缺點就是太窮。」

哦,原來我還是沾了趙守恪的光。我笑眯眯說:「她是老闆,按她的標準來講,守恪當然只能算窮人。」

董雅茗撇嘴:「現在服裝行業利潤低,這個公司起步兩三年,還這麼個規模,也不算很賺錢,我家不過小康罷了,真不知道她這種強烈的優越感從哪兒來的。」

我不想在這時指出其實她一向對著我也頗有優越感,聳聳肩:「別擔心這個了,證明自己就算窮也還有前途和未來,那是趙守恪需要做的事,你不用替他發愁。」

「可是我媽讓我跟他分手。」

「你是怎麼想的?」

她遲疑一下,低聲說:「我捨不得他。」

她無緣由地對我訴說心事,我不好胡亂打發她了,想了想:「你才二十二歲吧,趙守恪也才二十三,你不會想一畢業就結婚,他也還要讀研,多的是時間決定將來怎麼做,不用樣樣跟你媽報備吧。」

我發現我擺嚴肅臉講其實什麼用處也沒有的廢話時,遠比我講風涼的大實話受歡迎。董雅茗似乎聽進去了,不過更大的可能是她終於認識到趙守恪訓起我來如同訓孫子一般,其實不是一種特殊的親熱方式,我們之間沒有任何曖昧可言,我對她既算不上一個威脅,又同時認識他們兩人,並且認可他們的戀情。從那以後,她簡直拿我當朋友了。

我倒也並不介意這種突如其來的友誼。一旦不拿我當假想敵,她就不再具有攻擊性,我發現她其實人還算不錯,活潑開朗,笑起來十分可愛,並沒什麼心機,難怪趙守恪這麼古怪的傢伙會喜歡上她。我不大明白的是,明擺著趙守恪不是那種會玩情調、造浪漫的男生,她怎麼會喜歡上他。

這個念頭只一閃而過,我實在沒閑情替他們操心了。

張爺爺回家不過半個多月,再度病倒,被送進了縣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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