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6

趙守恪從上學期開始全力準備考研,嫌宿舍吵鬧,搬出來在學校不遠處租了一個單間獨住。他把我安置下來,回了學校宿舍。我草草洗漱之後躺上床,儘管連日在海南根本沒有睡好,但翻來覆去,一直折騰到後半夜才矇矓睡著。

我是被敲門聲吵醒的,睜開眼睛一時有些搞不清自己在哪裡,好容易才回過神來,敲門的聲音持續著,簡單而粗暴。我不高興地披衣服起來打開了門,門外站的是趙守恪的女友董雅茗,她是一個模樣秀氣的女生,此時卻表現得頗有些粗暴,一把推開我,闖了進來。房間太小,什麼都一目了然,我裹緊羽絨服,饒有興緻地看著她。

她也看向我:「趙守恪呢?」

「聽到你砸門,他躲床底下去了。」

她畢竟不蠢,沒有當真彎腰去查看床下,而是狠狠盯著我:「你怎麼會在這裡?」

「天氣太冷,沒什麼事你就請回吧,我還想接著睡覺呢。」

她眼睛裡好似要噴出火來,好在這時趙守恪回來了,看到她一怔:「你怎麼來了?」

她盯著他手裡拎的袋子:「這是給她買的早點嗎?」

趙守恪略有些尷尬,卻沒有否認。

「昨天晚上有人告訴我你帶她回家了,我還不相信,覺得應該信任你。沒想到過來一看……」

董雅茗氣得微微哆嗦,一時講不下去,趙守恪生氣地說:「你這是胡鬧什麼?」

「你居然還有臉說我胡鬧?」

董雅茗曾在第二次見面時就嘲諷我是標準的半土不洋小鎮少女,我承認她懂化妝搭配,確實比我洋氣許多,不過在看過許可那樣精緻低調的穿著之後,我意識到她的時尚也不過是走雜誌示範的日韓少女風罷了,蕾絲裙擺大衣,帶LOGO(商標)的圍巾,內增高運動鞋,糖果色PU(仿皮)皮包上掛著毛絨球,與我完全不講究的廉價卡通寬鬆衛衣貓須破洞牛仔褲不過五十步百步之間,哪裡就值得生出如此優越感,想到這裡,我不免覺得好笑。她看到我的表情,更加怒不可遏,指著我的臉:「沒見過你這樣三觀扭曲不知羞恥的人……」

這姑娘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我滿心不耐煩,不過也沒打算鬧到她與趙守恪翻臉的地步,打斷了她:「董雅茗,你誤會了,我的宿舍寒假關閉,找不到住的地方,他看在我們是鄰居的分兒上收留我住一晚而已。你要不信,可以去問他宿舍室友,他昨晚是回學校睡的。」

她僵住,看出我沒有說謊,有些下不來台,氣呼呼地說:「你一個女孩子應該自重,怎麼可以隨便睡在男生的房間里?」

「我沒錢住賓館啊,不然睡大街上嗎?」

「上次說你作,真算是客氣,你索性越發矯情了,好端端放假過年,你又從家裡跑來幹什麼?」

「不關你的事。」

「你招惹我男朋友,當然就關我的事。」

趙守恪拉她的胳膊,她一把甩開:「我告訴你趙守恪,如果是親兄妹沒什麼可說的,但我不會天真到容忍你們玩哥哥妹妹的曖昧。」

「喂,」我怪叫一聲,「你醋勁大成這樣真可怕。既然是他女朋友,對他有點基本的信任好不好。我也告訴你,我跟趙守恪在彼此眼裡是沒性別的。不然我們這麼多年對門住著,要搞在一起早搞了,哪裡輪得到你。」

趙守恪也怒了:「什麼搞不搞的,何慈航,你說話放斯文一點。」

正亂作一團時,門被敲響,許可出現在門口,遲疑地看著我們,顯然搞不清這是什麼狀況。

趙守恪拉住董雅茗:「有話我們出去說。」然後對許可說,「我剛給何伯打了電話,他正在來的路上,應該快到了。麻煩你看住她,別讓她又跑了。」

他們匆匆出去,我哭笑不得,實在想像不到我在趙守恪眼裡究竟不靠譜到了什麼程度:「你怎麼會認識他?」

「那天周銳跑來找我,我才知道你沒回家,他回去跟何伯商量之後,把小趙的電話給了我,讓我在省城跟他聯絡,看他知不知道你的去向。昨晚你回來,他給我打了電話。」

「對不起,我只是想一個人靜一下,並不想弄出這麼大驚擾。」

「我能理解你的心情。」

「那天要退房租你不收,現在我可沒辦法退給你,去一趟海南全花光了。等我以後分期還你吧。」

「沒什麼,不必放在心上。」

我遲疑一下,終於還是問:「你們,我是說你和我爸,相認了嗎?」

「該我說對不起,我只顧自己的那點念頭,沒能顧及你的感受,也完全沒想到對你的生活造成這麼大的破壞。慈航,請相信我,我根本沒想跟你搶父親。」

「你們是血緣之親,哪裡用得著搶。」

「他為你出走的事很生我的氣,拒絕跟我相認,說我弄錯了。」她懇切地說,「慈航,他很愛你,不要因為我的出現就懷疑這一點。」

門再度被敲響,許可離得較近,伸手開門。我爸爸站在外面,看到她怔住,隨即客氣而冷淡地說:「許小姐,請不要再跟小航談這件事。」

許可像是被人當頭狠抽了一下,美麗的面孔上掠過一個痛苦的表情,卻保持著微笑:「請不必擔心,我跟慈航解釋了,我沒有惡意。以後盡量不打擾你們。」

她教養好到這一步,我幾乎有點不真實的感覺。

「好的,你請回吧。」

「我開車送你們回去。」

「謝謝,長途車很方便,不必麻煩你了。」

她點頭:「我這就走,再見。」

兩人擦肩而過,爸爸進來,看著我,我等著他發落,他卻搖一搖頭:「好好一個小姑娘,曬得棕不棕黃不黃的。開心了?」

我會開心才怪。我想大哭,想跟過去一樣把眼淚鼻涕全抹到他衣服上。可是我眼睛發乾,只獃獃站著,什麼也沒做。

「明天就是除夕了,跟我回家過年吧。」

趙守恪說得沒錯,他確實非常擅長若無其事。我滿心不是滋味。

以一個客觀的角度來看,董雅茗說我「作」「矯情」,算是憑空放槍,射個正著。我折磨自己之餘,連帶著折磨我爸爸、許可。然而,我講不出道歉的話來,我心裡依舊滿是無名的煩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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