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唯一的缺點

陳向遠給王燦回電話時,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王燦正靠在床上想著心事。

「燦燦,你給我打過電話嗎?」

他聲音平和依舊,王燦當然沒法像他那樣保持鎮定,急迫地問:「向遠,你現在在哪裡?」

「我剛和沈叔叔談完事情,正準備開車回家。」

「我想見你。」

他遲疑一下,「現在已經很晚了。」

「可是有些事情我們必須講清楚。」

「我得先送小娜回去。」

王燦煩惱地說:「你送她回去後再開車過來,打我電話我就下來,行嗎?」

「好。」

過了差不多大半個小時,王燦手機響起,她匆忙在睡衣外面罩上一件長開衫,拿了鑰匙,輕手輕腳地出門奔下樓去,拉開車門坐到副駕座位上,儘管陳向遠開了車窗在抽煙,不過她還是馬上聞到了沈小娜的香水味道。

「向遠,你為什麼沒告訴我你在為信和爭取新的貸款?」

車內只有路燈透進來的昏暗光線,但王燦仍然察覺到陳向遠皺起了眉頭。「是小娜告訴你的嗎?我早就跟地說了,再不要隨便接我電話。」

王燦再也忍耐不住了,「幸好她接了你的電話,不然我真不知道你為什麼生我這麼大的氣。」

「早上打電話時,我態度可能不大好,我道歉,你別介意。」

他這樣避重就輕,讓王燦簡直有些驚訝,「向遠,我急著見你,並不是預備找你要道歉。我只是想弄明白,你介入信和這件事到底有多深,我寫的報道會對你造成什麼影響?」

陳向遠摁滅煙頭,沉默一下,「這件事情里受影響最大的是信和。當然,你和沈家並沒有交情,我不能要求你像我一樣關心信和。至於我,沒什麼,不用擔心。」

王燦心亂如麻,怔怔地看著前方出神,陳向遠伸過手來摸摸她的頭髮,「沈叔叔從廣東請回了一位姓聶的職業經理人,明天會走馬上任。今天沈叔叔和我談目前信和面臨的情況,他說那位聶總很有處理這類事情的經驗,可能近期會約見你,就報道做出回應。」

「哦,楊主任已經要求我做後續報道,當然歡迎他做出回應。」

「如果可能的話,燦燦,我希望,」他停頓片刻,似乎考慮了一下措辭,「你能做一個正面的報道,盡量消除上一篇報道的影響。」

王燦回過頭來看著他,車內狹小的空間,他的面孔離她不過幾十厘米,卻像隔著一個無形的距離。

她躊躇片刻,苦笑一下,「向遠,我很想一口答應你,可是,我只能說,我希望沈董事長請回的這位聶總確實有足夠處理危機的經驗,能夠拿出一個合理的方案給業主,平息他們的憤怒,盡量避免讓他們發起訴訟。只給我一套完美的解釋,恐怕我就算違背職業道德寫出跟上一篇口風完全不一樣的報道來,也不可能解決信和面臨的問題——明擺著,資金問題才是信和危機的根本。」

車內一陣寂靜,過了良久,陳向遠才開了口,「關心則亂,我想來想去,本來不打算跟你開這個口,可還是忍不住。」他搖搖頭,「你是對的,對不起,我不該那麼要求你,就當我沒說吧。」

「向遠,你關心信和,甚至超過關心你自己的前途了嗎?」

「對我來說,只是一個升職可能推遲而已。對信和來講,可能是沈叔叔夫婦一生的心血和身家財產。這怎麼好拿來作比較?」

王燦愕然地看著他,「你做的是信貸工作,不可能不知道我了解到的信息。央行和銀監會為了限制房地產市場過熱,上個月剛聯合下發了《限制銀行向房地產企業發放貸款的通知》,以信和目前的情況''再申請貸款,大概是滾動授信,貸款抵押率就會超過抵押物評估價值的百分之七十,不符合新的規定,貸款風險你應該比我更清楚,可你還是出手幫沈總去辦新的抵押貸款。如果信和運行不良,這筆資金打了水漂,就不只是影響提升了,你有沒有想過這對你的職業生涯將意味著什麼?」

陳向遠再度沉默了。

王燦努力將語氣放緩和,「我不是指責你,向遠,可是我覺得,就算是幫朋友,也得有自己的立場跟原則。」

「我仔細評估過,得出的結論是還在授信放貸的風險控制範圍以內。」陳向遠乾巴巴地說,「我幫沈叔叔申請的這筆貸款資金並沒有他要求的那麼多,只能勉強幫信和渡過眼前難關,讓服飾公司那邊的壓力稍微得到一點兒緩解。小娜剛定下心來決定好好做事,拿出了新品牌的全部開發計畫。他們實在太需要資金了,現在如果處理不好,恐怕這一切都得泡湯。」

王燦的心底一陣發冷,「你會因為這些怪我嗎?」

「別多想,報道只是導火索而已,主要還是沈叔叔錯誤判斷形勢,太過急進,才造成了眼前的局面。」他聲音疲憊,「不早了,明天還要上班,你上去休息吧。」

王燦拉開車門下去,走進樓道,隔了防盜門回頭,陳向遠已經發動了車子掉頭,車燈從樓道一划而過,她停留在了黑暗之中。

她意識到,這是自他們熱戀以來,頭一次告別得如此生疏。往常他送她回家,兩人會吻別,有一次甚至吻到忘情,被她媽媽從樓上窺到,好好地數落了她。

當然,他表現得十分理性,既沒有像沈小娜那樣疑心她的動機,也沒有將一切後果歸罪於她。可是這一點絲毫不能安慰到她,他當然是怪她了,更讓她心寒的是,他甚至不是因為自己,而是因為沈家的生意會受到影響而怪她。

她拖著沉重的步子上樓,悄悄開門回房,也不開燈,摸黑躺在床上。

王燦的職業生涯還是頭一次面臨這樣的考驗。

當然,和別的記者相比,這個考驗來得並不驚險、刺|激,反而十分私人化。

她只是做了一篇中規中矩的常規報道,談不上挖掘了什麼深度內幕,卻居然危及了她的感情。她不得不懷疑,究竟是愛情這個東西本來就格外脆弱,還是她與陳向遠看似熱烈的戀愛關係並不牢固。

至少在陳向遠的心目中,沈家,尤其是沈小娜的優先順序別都排在了她的前面,而她回絕陳向遠的要求時,並沒有什麼遲疑。她的理由充分而理智,似乎也沒有受到感情的影響。

他們能算是在正常戀愛嗎?

隔了兩天,王燦收到信和新任常務副總聶謙打來的電話,說周末約了幾位業主到信和的會議室進行懇談,想請她參與,她馬上便答應了下來。

信和邀請了十來位業主代表參加懇談會,那天與王燦交談過的韓律師也在其中。沈家興根本沒有露面,聶謙和信和的律師、幾個工作人員準時坐在了會議室。

儘管王燦事先上網查了聶謙的資料,了解到他作為職業經理人在地產界的名氣與業績,但見面之後,還是有些意外。他看上去很年輕,而且有一張異常英挺的面孔。

不過聶謙一開口便讓人意識到,他已經飽經職場歷練,氣度沉穩,掌控場面的能力十分強悍。他簡單地做了自我介紹,並沒有什麼多餘的客套,開門見山地講明今天他將與客服經理一起聽取業主的要求,請業主代表暢所欲言。

他話一說完,便有幾位業主當仁不讓地發言了,他們的情緒跟那天在樓盤現場一樣十分激動,講起話來有些語無倫次,抓不住重點,偏偏不肯放棄這個機會,爭先恐後地各說各話,有時甚至是在互相辯駁,會議室內一時嘈雜得不知所云。

而聶謙看上去沒有任何不耐煩,只是偶爾在筆記本上寫上幾個字,任由他們從一個問題說到另一個問題。

王燦當然不便插言,只能保持一個旁觀的姿態,靜靜地聽著。

韓律師顯然也多少認識到了這一點,等其他業主吵嚷得累了,他站了起來,聲稱由他來總結大家提出的問題,集中向聶總請教。

他的講話要有條理得多,尤其抓住了信和未經規劃局批准即更改規劃這一點,希望信和做出明確解釋,否則將訴諸法律,要求停止施工,進行整改。其他業主 紛紛附和,七嘴八舌地說:「我們不怕打官司的,大不了大家湊錢,搞集體訴訟,法院也不能不講道理。」

「對,上次報紙報道過,園藝小區的開發商被判決賠了業主兩百萬。」

「我們本來就有律師,韓律師接過這種官司,很有經驗的,對吧。」

聶謙等他們議論稍微平息,微微一笑,「韓先生說的這幾點我都記下來了,各位還有沒有補充?」

沒人接腔,他不疾不徐地說:「空話我就不說了。大家購買未來青年城,當然是和開發商一樣,看好了小區的未來。軌道交通即將建成,各位的物業已經在無形之中升值。身為開發商,在二期在售的情況下,於公於私,都更有責任交出一個合乎各位期許的物業。各位提到的這些問題,有些是細節,客服經理會記下來,督促施工部門進行改進。有些問題,我們會與有關部門銜接,爭取儘快給各位一個滿意的交代。」

一個業主騰地一下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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