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針指向七點, 天邊最後一絲亮光被捲走, 一排排路燈整齊劃一驟然亮起,即便隔著百里, 被窗帘濾過一層光亮,阮思嫻還是覺得刺眼。
她遮了遮眼睛, 轉身去開燈。
手還沒碰到開關鍵, 就聽到後面那人說:「如果是你呢, 你怎麼選?」
阮思嫻手僵在半空中,燈沒打開, 客廳里還是昏暗一片。
董嫻站在離她兩米遠的地方, 幽幽開口:「這輩子最後一次考飛行員的機會, 和繼續相夫教子留在家裡,你怎麼選?」
室內久久的沉默, 連空氣似乎都停滯著不流動。
四周的氛圍緊緊掐著她的脖子她的大腦,思考不了, 神經突突突地跳著, 似乎下一秒就要炸開。
「我不會讓她二選一。」
突然, 一隻手覆上阮思嫻的手背,按動了開關,明亮的燈照亮整個客廳。
他握著阮思嫻的手,側身站到她面前,擋住董嫻直接的目光。
「阿姨,你問這種問題沒意義,這種假設性在我這裡不成立。」
聽到他堅定的聲音, 阮思嫻抬頭,怔怔地看著他,喉嚨發癢。
外面風很大,他剛回來,衣服上還透著一股冷氣,而掌心卻是暖的。
當董嫻這麼問的時候,阮思嫻太陽穴突然發緊,感覺自己站在懸崖上的鋼絲上,動一下就可能墜落。
他的聲音,像一根有力的繩子,把她拉上了岸。
傅明予的突然到來打破了董嫻和阮思嫻之間微妙的僵持氣氛。
他往飯廳看了一眼,桌上的菜幾乎沒動。
「阿姨吃了嗎,要坐下來一起吃晚飯嗎?」
他這「邀請」,倒像是在下逐客令。
董嫻不用多說,心中衡量著她和傅明予在這座房子里的地位孰輕孰重,答案明了。
她非常清晰地感覺到阮思嫻對傅明予的依賴。
兩人站在她對面,中間像是有一道屏障,昭示著他們站在了不同的立場。
最終還是要不歡而散。
她無聲地嘆了口氣,走到餐桌邊,用手背試了一下那碗湯的溫度。
「還熱著。」她說,「鴿子很新鮮,裡面的藥材也是仔細挑選過的,能壓驚安神,趁熱喝吧。」
關門聲響起的那一刻,傅明予轉身看著阮思嫻。
他抬起手,想摸一下她的臉頰。
然而還沒碰到她的肌膚,她突然朝前走去,往沙發上一倒,栽進抱枕里。
「困死我了。」
趁傅明予不注意,她揉了揉眼睛,「你怎麼來了?」
「怕我的寶貝被人欺負。」傅明予端起桌上的菜往廚房走去:「而且這有人不是想我陪她吃飯嗎?」
阮思嫻在沙發上翻白眼,抱著抱枕翻了個身,背對著他,嘴角彎了彎,站起來端著剩下的菜跑進廚房。
傅明予把菜地放進微波爐,「阿姨今天怎麼來了?」
「給我送點吃的。」阮思嫻指指外面的桌子,「看見了嗎,新鮮鴿子湯。」
第一份菜熱好,他端出來,同時問道:「就只送點吃的?」
阮思嫻「哦」了一聲,「順便進行一點心與心的交流。」
心與心的交流,就交流出那樣的氣氛嗎?
如果不是他知道董嫻來了,心裡隱隱不安,立刻趕了回來,指不定以阮思嫻的脾氣會在家裡跟人大吵一架。
傅明予轉身,斜靠在櫥櫃邊,微弓著背,正好與阮思嫻視線相平。
他嘴角有淺淺的笑,「跟媽媽吵架了?」
「嗯哼。」阮思嫻轉身端飯,語氣里有一絲故作的無所謂,「你不是聽到了嗎?」
傅明予摟住她脖子,勾手腕捧著她的下巴:「那跟哥哥說一下,和媽媽吵什麼了?」
他語氣輕鬆,聽著還真像一個哥哥還哄小孩子。
可是阮思嫻一直知道,這麼久以來,傅明予對她家裡的事情有隱約的猜測。
但是她沒說,他也就沒問過。
阮思嫻低著頭,沒開口。
微波爐「叮」了一聲,傅明予鬆開她,伸手打開微波爐。
「沒關係,不想說可以不說,先吃飯。」
阮思嫻沒有重要的事情時,晚飯一向只吃七分飽。
吃多了容易犯困,腦子也不清晰。
但董嫻來的那一個小時,好像耗盡了她所有精力,胃裡很空,不知不覺間還添了一碗飯。
那盅鴿子湯放在一旁,不知什麼時候涼了,散發出一股腥味。
傅明予坐在她對面,盛了一碗冬瓜湯。
阮思嫻剛要伸手去接,對方卻往自己嘴裡送。
「……」
傅明予手頓住,「你還能吃?」
阮思嫻收回自己的手,認命地點點頭。
「行,我不能吃了。」
傅明予笑了下,喝了一口,湯的溫度剛好,於是遞給阮思嫻。
阮思嫻扭頭:「不食嗟來之食。」
對面的人抬頭看她,眼睛半眯著,「你是不是要我喂你?」
按常理,阮思嫻會翻個白眼說:「我又沒有殘廢。」
可是回想起今天中午鄭幼安說的話,她低著頭摸了摸指甲,「不過我聽說有的女生交往一個男朋友呢,沒自己洗過水果,沒自己系過鞋帶,連礦泉水瓶都沒有自己擰過。」
「那是別人。」傅明予喝著湯,點點頭,「你不一樣,你是能單手開瓶蓋的女人。」
「……」
「我告訴你。」隔著桌子,阮思嫻提了提傅明予的小腿,「我現在很紅,你最好對我好點,不然我六萬三千一百零八個微博粉絲一人一句都能罵死你。」
不僅如此,光是昨天凌晨就有很多媒體爭相要採訪她。
阮思嫻沒那精力,也沒那時間,拒絕了絕大部分,只答應了幾個非常正規的主流媒體邀約。不然全部應下來,她還非得找一個經濟人。
傅明予輕笑了聲。
阮思嫻從他的笑聲中聽出了點不屑。
「你幾個意思?」
扶明堂抬眼看她,眉梢抬了抬,起身走到她身邊。
「張嘴。」
阮思嫻對這兩個字彷彿產生了 PTSD,一聽到就能回想起今天早上的種種,不僅沒張嘴,反而咬緊了牙關。
看她這幅模樣,傅明予拿著勺子攪動碗里的湯,漫不經心地說:「不是要我喂你嗎?」
「你早上也這麼說——」勺子喂到阮思嫻嘴巴,她腦子卡了殼,耳垂慢慢變紅。
「嗯?」傅明予用勺子碰了碰她的下唇,「我早上說什麼了?」
阮思嫻從他手裡奪過碗,手腳並用把他推開,「滾開,我又沒殘廢。」
喝湯的時候,傅明予一直坐在她旁邊,靠著椅背,低頭想著什麼。
他摸了摸褲子,裡面一個硬盒。
剛想拿出來,想了想,又算了。
「你想抽就抽。」
阮思嫻放下碗,說,「也不是沒抽過二手煙。」
「就一根。」傅明予拿出煙盒,「沒時間睡覺,很困。」
阮思嫻冷笑一聲。
「沒時間睡覺你躺床上不閉眼還這樣那樣呢。」
「哪樣?」
「……」
阮思嫻奪走他手裡的打火機,點起頭,惡狠狠地看著他,「墳頭缺香火了?」
這個動作不僅沒威懾到傅明予,他反而一偏頭,就著阮思嫻手裡的火光點了煙。
他嘴裡含著一根煙,垂著頭,眉骨和鼻樑的輪廓被光蘊出一層陰影,深邃得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偏偏這種不真實的感覺讓她挪不開眼神,緊緊盯著電影一樣的畫面。
不多時,身旁飄起一陣白煙。
碗里的湯已經見底,阮思嫻放下打火機,手裡勺子碰著陶瓷碗壁,發出清脆的響動。
「這個湯,我上一次喝還是初三暑假的時候。」
「嗯?」
她突然沒頭沒腦地提起這個,傅明予指尖微頓,煙灰抖落幾許。
「那時候這家店剛剛開張,我媽來學校接我出去吃飯,就是這家。」
這句話,是她醞釀了一整頓飯的時間才找到的一個契機。
剛剛傅明予問她家裡的事情,她沒開口,不是不願意說,是不知道從哪兒說起。
董嫻不是別人,是她的媽媽,更是傅明予合作公司老闆的妻子,於情於理,他都應該知情。
他跟別人不一樣。
如果連他都不能說,阮思嫻不知道還能跟誰說了。
所以即便他不問,阮思嫻也會找機會跟他說。
只是過去再久的陳年往事也是一道疤痕,輕輕碰一下也會痛。
盡數說出來更需要勇氣。
「我十四歲那年我媽跟我爸離婚,後來她好像很忙,一年也就來看我一兩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