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之卷 獨倚玉闌無語點檀唇 大結局 人去空流水,花飛半掩門

陳瑞在春天時被傳召回了東都,拜謁新皇。

暖流拂面,夾雜著彷彿有花香,陳瑞不禁想,東都的桃花杏花必定絢爛漫了。

封旭雖沒有親自來迎,但還是派遣文武百官出城五里相迎,已是新帝登基以來前所未有的禮遇和恩典,凈水潑灑的道路在兩邊盤金的龍旗,點睛色是空樣的蔚藍。封旭親自到大陳宮的朝陽門外迎接陳瑞,春日下連綿的明黃色琉璃瓦,在褚色的宮牆上飛躍延伸。從遠而近,延展到高大的朱紅,城樓上飄著仍舊是色藍睛的龍旗。

陳瑞想,已經這麼迫不及待了嗎?

攝政王雖未登位,但已住進了欽勤殿。倒是正經的子其淵,只隨著晉封至太妃的生母,住在偏殿。

當年極盡宏麗工巧的的陳宮並未改變什麼,可那種歡愉奢靡如蓬碩大毒艷的食人花的氣息,卻不見了。陳瑞細細看時在,鋪砌的雲母、涼波銀與銷金玉等種種寶飾,都已撤去了。彷彿原本的奢華被付之一炬,在焦土上生出的一座新城。氣象恢宏壯麗,然而陳瑞還是忍不住思念起那海蜃樓台般的靡麗。

當夜,便大設酒宴,盞盞霓燈,一派絲竹奏樂,歌舞昇平的風光。是新皇登基以來,勤儉到了幾乎嚴苛地步的攝政王,第一次奢華。

被封旭緊緊拉攏住的杜鈞梁,一直在陳瑞的耳邊稱讚著攝政王的賢德。陳瑞端著酒盅,薄薄的青酒在盅內打著轉,几絲煙霧飄忽過眼眸。

毫無目的地望著,也同杜鈞梁談上兩句,清清淡淡,態度儼然。

一句也沒有問起杜江的死因。

彷彿看出了陳瑞風塵僕僕的疲倦,封旭親自引著陳瑞進煙波碧水閣。

春日的煙波碧水閣,面臨的玉湖荷花剛剛打了苞,春末的風,慵懶慣,有一下沒一下地吹著,荷葉搖曳,沙沙沙沙,成了大片大片的翠濤。雖未來得及綻放,但泊泊淌出芳香卻將殿內蕩滌乾淨。

陳瑞惶恐揖禮道:「太僭越了,王爺。臣還是住在賢良祠好,十數年來,已經習慣了。」

封旭上前攙住他,笑得極為溫和:「你對本王好比恩師,沒有那麼多法。」

語氣柔軟,極白皙的膚色在燈光下浮起一層淺緋,挑起的眼幽藍好似海水,幽幽的一層光,彷彿將當年所有的事都化為玉帛的模樣。

陳瑞心裡卻不禁一寒。

煙波碧水閣的床,茵綉錦褥太過柔軟,也太過寒涼,陳瑞輾轉反側,時至午夜方迷迷濛蒙睡下,卻突地聽到陣歌聲。

……綠水本無憂……

陳瑞心中巨震,披衣下床,將對著玉湖的窗射門,外面的風不大,從這裡望出去整個湖泊閃著深夜寂靜的星光,哀婉的歌聲仿若無眠的春蟬,在夜色中紡起紗,垂下細微的呻|吟。

……因風皺面……

值夜的小內侍忙殷勤的端茶上水,笑道:「吵著大人?那是杜太妃娘娘,自從先帝爺駕崩後,」說著曖昧的指了指腦子:「這裡就不大好使了,整日里就會唱這一首歌。」

陳瑞眼從他身上滑過,無甚痕迹。

翻身假意睡去,待眾人都不覺察時,翻窗溜了出去。

長夜深了,陳瑞信步而行,循著歌聲七彎八轉穿花拂柳而過,微涼的露水隨著青嫩葉,沾在身上,漸漸寒入骨。

最僻靜的位置個錦衣子坐在花間,十指弄琴,細抹慢挑,和著一絲半縷的歌聲在夜風中飄:「青山本不老,因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奇異陡轉的音調,讓陳瑞也不由地聽住了。

子察覺有人時,撫琴的手便緩緩的止了。

「太妃。」陳瑞走到身側開口道:「您這首曲子,臣下極熟悉。」

杜銘溪起身,笑道:「這曲子是有個人,新近教我的。」

陳瑞還是在杜銘溪幼時見過,今日細細看著她,已是另一番模樣。如玉臉孔,三分柔三分傲,還有隱在眼底最深處的三分陰寒。

絕不瘋癲。

她定定也望住陳瑞,緩緩伸出手:「那人就在玉湖底的地牢里。」

皓白的手腕在金絲銀繡的錦服之下愈發的顯露的纖瘦,陳瑞順著的手指看過去。花叢之中,暗影幢幢,落到地上便是重重的黑,滿院花葉中,隱隱可見一塊巨大石板。

杜銘溪笑道:「你放心,侍衛都被我迷暈了。」

陳瑞掀起了青石板,順著烏黑階梯走下去。甬道極長,牆壁上嵌著連綿的燈火,照亮青石階梯,盤旋而下,腳上的軟底鞋在寂靜中毫無聲息。越走越深時,幾乎可以聽到水聲嘩嘩,就彷彿幼時坐船,悠悠地晃動,微微的,說不出地異樣。

路總會到盡出,轉角處有更亮的燈火,陳瑞一步步走了過去。轉過去時,透過列精鋼的欄杆,有一種奇怪的味道……

最先入眼的是牢籠里三面垂掛的白綾,綾上綉著密密的金色梵字經文,御用的黃緞織金勾勒的五色梵字,燭影搖動時流光溢彩,彷彿交織的咒語,讓人看了心悸。

陳瑞認得,那是陀羅經被,由活佛進貢,皇帝死後金匱中必備之物。每一幅都由活佛念過經、持過咒,名貴非凡。然而,么整整垂掛三面牆,卻從未見過。

呼吸中,彷彿是什麼腐爛了,又被濃重的香味所掩蓋……

陳瑞忽然若有所感,目光向陰影處再看,霎時瞭然。

立起水晶棺中,閃閃流動的水銀交錯在其中的屍首上,日月蟠龍玄色袍服中,他的眼闔著,他的臉輕輕的垂著,凝固在臉上的神色仍舊如生時。

封榮……

陳瑞驚得一退,恰在此時,燈芯搖了搖,悠悠的光芒里跳出封榮合在身前的手,幾截已腐爛出白白的人骨。

水銀鎮的再好,若沒有冰,屍體終究開始腐爛。

棺旁是紅瑪瑙巨大香爐,香煙滾滾,味似雪梨,摻著些苦。那香料還是陳瑞不久前貢上的,波斯薄如蟬蠶的「瑞龍腦」。也不知焚了多少的分量,波浪一般不停的涌動,可終究遮不住的腐臭。

棺槨的對面,牢籠內唯一的光亮,一盞八角紙燈,香墨穿著碧色臟舊的裙,席地倚在牆上,似睡的極熟,雙腕上扣著精鋼的鎖鏈。瑞腦香霧堆雲疊雪,勾勒出枯黃的面容。

她變得衰老了。

「青山本不老,因雪白頭。綠水本無憂,因風皺面。」

那帶著奇異穆燕音調的歌聲驀然從陳瑞的腦海中跑出來。大漠浩瀚,猶如無際,黃沙下掩埋著無數的殘骸,從無人知曉。

記憶中,他也是循著這歌聲,找到了執意私逃,卻被困在黃沙中整整七個日夜的女人。

那歌聲,是她寂寞時,纏著穆燕的盲歌者學會,轉譯過來,卻仍帶著穆燕特有的奇異音調。

流干血的飛天在她的腳下,她的臉扭著沖著風吹來的方向,沒有了琴只是用單調的鼻音在緩慢的唱,輕抖的眼睫彷彿也是被風吹撫過的痕迹,血跡乾涸在她的唇邊,綻放如花。

彼岸芬夜繁花,猶似昨日,卻已是隔世迢遙。

陳瑞沒有再看,轉身出了地牢。

杜銘溪還守在花蔭中,見他出來後,疾奔幾步貼在陳瑞身上,眼裡竄起一種明亮到鋒利的光芒:「怎麼樣?」

陳瑞心底沉了一下,退開一步,低聲道:「太妃娘娘什麼意思?」

「我不敢進去,我受不了見到萬歲的屍體就樣腐爛在地牢中!」杜銘溪眼漸漸迷茫起來:「那個女人也受不了吧?多奇怪,她一面害死萬歲,一面卻為他的死悲痛欲絕……」

他嘴角挑起來的笑意,搖搖頭才說:「無恙。」

含糊的兩個字更讓杜銘溪茫然若失,她慢慢轉開身,彷彿自言自語的喃喃道:「怎麼會無恙呢?萬歲那麼乾淨的一個人,怎麼可以在那麼骯髒的地方腐爛?!」

一面走,小小的水珠,滴落在臉上,剔透明亮的一顆,滑至唇際,鹹淡而苦澀:「那年萬歲就躺在的膝蓋上,垂眼時,桃花一樣……他問……為什麼不開心?」

暮色遠遠看到一樹桃花初綻,混成一團暗紅,灰銹一般。

她突地揪緊自己錦繡的綢袖,血脈在指下灼痛。為什麼那麼痛,痛的她錐心裂骨!

「我到現在也分不清萬歲說的是誰,是杜子溪,還是佟香墨,我一直都不知道……」

「我受不了讓萬歲跟那個女人日日夜夜的在起,所以,將軍請殺了她吧!對你們都是解脫,不是嗎?!」

杜銘溪徑自走了,樹間的枝葉划過面頰,髮髻,也覺不出疼痛。妝容散亂,鬢亂釵斜,他們都認為她瘋了,也許是真的,她早就瘋了。

十後,陳瑞奏請,離開東都回漠北。

在欽勤殿中,陳瑞與封旭跪別的時候,陳啟和杜鈞梁正站在御案的兩側,展開一卷畫軸。

封旭讓他看了巨幅長卷,殷翠的土地,蔚藍的河流,那是修改渭河的流向,打通一條運河的圖紙。

北糧南調。

陳瑞想,他果真是一個賢明天子,蒼生的福祉。

離開東都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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