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之卷 揉藍衫子杏黃裙 第二十章

幾刻鐘後,康慈宮內聞訊的李太后,身子一歪,伏在榻上一口氣幾乎喘不上來。驚得小青和李嬤嬤一人一邊,慌忙幫她揉著後心,卻都被狠狠揮開。

封榮頭戴金冠,身披絳羅袍,坐於一邊的榻上,手持碧玉環拋上拋下。

睡鴨金爐已是半涼了,那一抹龍涎方才燃盡,暗香煙絲,瀰漫在華殿內。碧玉環晃晃的反出一層光,幽幽通透。

黃金有價玉無價,一看便是知是千金難求的珍寶,而他便只這麼於手中上下顛著,挑眉挑眼的笑說:「真可惜,很好玩的娃娃呢。」

陳史記載:封帝皇長子降生月余,始終未得帝賜名。死後草賜封號,青。

夜半醒來時,窗外雪落不止,浠浠漓漓。

一幕流紫的帳外,始終燃著一盞燭,燭光搖曳,帶著淡淡的紅。

好半晌,封榮才覺出自己是在綠萼軒內。

窗不知何時仍是半開了,一陣寒涼的夜風吹了個透心,枕函如水衾如鐵,不過是片刻功夫,已然是凍了個透心。

翻轉了身,身側的香墨不知何時早已坐起身,解散了發,冷掉的燭光細細揉在發上。帳上繡的牡丹,斜斜被描在她赤|裸的胸前,如同淡墨紋身。

而那紋身輕顫著。

初時,封榮以為是床帳在動,細看了才看清,是香墨在哭。

閉著眼,鎖緊的眉眼,淚流不止。

一下子就老了十歲一般。

風吹過,颯颯的音,愈發的透著寒氣,

封榮有悄悄翻身重又閉上眼,人枕在枕頭上時間長了便有些昏沉沉的。

身側的人仍在悄悄的無聲的哭泣著,如風中的竹,瑟瑟輕顫。

一切,恍然如夢。

初十這日,雪仍舊下的極大。

杜銘溪打了傘,站在曲橋上,一站就是良久。

隨侍的宮婢俱都被凍僵了,但都不敢上前去勸說。

從這裡望去,大陳宮一色連綿的明黃琉璃瓦,俱都被雪埋了,橋下的玉湖同樣被雪埋了,漫天漫地銀裝素裹又有多少香鬢影花被埋沒,她不敢想,只是不寒而慄。

陡地,杜銘溪扯下來自己的斗篷,扔在了地上。又扯下來自己的衣衫,扔了出去。

風極大,如意牡丹錦的外衫極輕,這種錦繡無論怎樣堆綉,都只用胭脂、紫、綠、藍四色,嬌嫩的可以滴出水來,順風飛去,纏綿於風間,長袖流水,波浪漣漪。

望著消失在大雪間外衫,不同於大驚失色的宮婢,杜銘溪心中說不出的暢快。

人人皆道她瘋了,那麼她便是瘋了。

其實,一切的開始都是在這裡牢獄般的皇宮,如果不曾進來這座宮殿,也許一切將會不同。

不過,這只是如果而已。

杜銘溪抬起頭,天上一輪明日掩在風雪裡,黯然失色。

只著了雪白內衫的她大笑,雪衝進了嗓子幾乎嗆的她喘不過氣。無人看著時,閉上眼睛,總是有心頭一黯的酸楚湧上眼睛。

然後,以淚洗面。

陡然,天空響起了沉悶的雷聲。一下又一下。在宮婢的驚叫聲中,回過身來,錦繡翻飛,她的視線里一片白,在封榮站在橋的另一側,與她相望。

即便滿面驚慌,仍是如芝蘭玉樹一般。

封榮緊裹住自己的,正是她那件如意牡丹錦的外衫。

一瞬間,九重驚雷,駭浪般又落了下來。

杜銘溪心口端的一驚,只得上前一步,強自鎮定行禮。

封榮卻比她更驚慌的衝進了她的懷中,攀住她的頸項。徹骨寒氣起來讓杜銘溪又咳了起來,頭上虛虛實實的如意牡丹錦,胭脂、紫、綠、藍揉在一處,和著風雪落雷如巨大的翼,飛揚在上。

宮婢們反倒不再驚慌失措,而是含著曖昧的笑,將他們引致了一處偏殿。隨即,將整個殿閣的窗都關了起來,無聲的消失。

封榮一直在杜銘溪懷中顫抖著,受了驚一般。過了很久,久到雪已經停了。

他們就坐在地上,封榮緊緊抱住杜銘溪的腰,趴伏在她的膝上。

冬日裡,向來聽聞不到什麼鳥鳴聲,倒是風吹過的時候還會撲漱漱的落下殘雪來,婆娑的沙沙聲響。透過鏤雕了梅花的窗,滿殿雪色。

杜銘溪垂眼看著孩子似肆意的皇帝,挑起來的眉眼間,有一絲疲憊的影子。

「陛下為什麼害怕打雷呢?」

這麼問時,她的聲音帶了連自己也不覺察的溫柔。

封榮一愣,神色瞬間柔和。

回憶一經帶起就猶如波浪,一重高過一重,不可抑制。

曾幾何時,也有人這樣抱住他,也是這樣淡薄濕透的衣衫,緊緊卻溫存。明亮的好似在燃燒似的一雙眼,讓他藏在心底的喜悅和愛慕,一絲一縷的滲出。

只是如今,今非昔比。

封榮臉龐染上胭脂似的紅,眼神迷濛將醒未醒般,微抬起身來,衣衫便滑下,露出一段白皙脖頸,道:「我喜歡你。」

杜銘溪踧踖不妨,雙頰染上一陣潮熱,如九染的錦紗,挑起來,落下緋色。

垂眼時,仍是桃花一樣的明眸,灼灼的,俊美的臉龐上依稀有些哀傷的痕迹。

「可是,你為什麼不開心?」

「我還記得你的笑,開心肆意。」

「如今卻很少見到了。」

「為什麼?」

「我沒能讓你開心嗎?」

封榮笑不改色,一句又一句,絲毫沒給杜銘溪喘息的時間。

說他糊塗,眼睛卻透亮近似犀利,與她相望。

杜銘溪顫動的心弦,好似商調反彈錯了羽調,嘎然而止。

那一聲接一聲說於人聽的,終究不是她。

盯著窗外的香樟倒過來的影,黑煞煞的從緊閉的窗子後,一點一滴的擠壓過來,壓得她無法呼吸。

一滴淚就如一朵霜花,凝結在了杜銘溪眼中。

在她膝間揚起頭的封榮,仍在溫柔的自顧自的絮絮地言語:「我不是已經封賞了很多了嗎?我不是已經處處順著你的意了嗎?你應該沒有什麼不開心的。」

然後,粲然一笑,道:「對嗎?」

本就不是在問她,所以也不需她的回答,就又靜靜趴在她的膝上。

內衫極薄,呼吸一下又一下輕易透過,吐在肌膚上,燙的杜銘溪眼瞼一跳,含在眼中許久的那滴淚終於落了下來。從薄薄的白色內衫,流淌如墨化開,一點一點的洇濕白裙。

手撫上了封榮的髮鬢,輕輕地、柔柔地摸索著,他再次茫然抬起頭,迷濛著眼。

朝去暮來時的雪光仍盛,自窗花繾綣而入,輕飄飄地在眼中散開,染著了黃昏。

封榮眸子掠過一絲迷茫,欲細看時,眼卻被蒙住了。

即便如此,封榮還是不解的眨著眼。睫毛在杜銘溪的指下,如蜓蟲顫動透明的翅。

杜銘溪俯身吻上了面前人冰冷的唇。

好似一絲溫軟的風卷過,微溫之時竟然幽幽散出花的香味。

朦朧時,香息幽徹,直如軟紗,入口綿長。

似乎知道她在害怕一般,那唇呵著的熱氣帶著寵溺的笑意。然後,封榮就反身將她壓在了身下……

裙裾褪盡,在青磚上滑過,發出絲綢的聲音。

身下鋪的是那件被她棄了,卻被他拾起的如意牡丹錦外衫。

敞開的身體,柔軟的任君採擷,碎而凌亂的發,垂在她的身上,和他的嘴唇一起。

高亢的呻|吟里,手伸到了封榮的腕上,從套著玉鐲的腕間到胳膊,一一點點撫摸著……

恨不得交融而死,窒息而死!

封榮是冷火,是燃燒人著。而她杜銘溪,在那火焰中無法自拔,甘心情願被燒成灰燼。

雪落的聲音很大,安靜的,無法停止這種燃燒……

唯有清淚,緩緩流過眼角,被牡丹錦吸取而去……

這一夢極沉,再沒有攪得骨都痛的寒,她心中無比舒適,只願一直這樣陷落下去,不再醒來。

然而,庄生夢蝶,終歸要醒。

杜銘溪睜眼時,日落西山,滿眼沉沉的烏黑。

呼吸間滿是佳楠香。

起身時,看見封榮蜷縮著身子,睡的無憂無慮。

身下的如意牡丹錦外衫好似被啃食後的肉體殘渣,臟污狼籍。

杜銘溪悄悄起身,掩著內衫出了內殿。

驀地,宮婢上前左右攙住了她。

「愣著做什麼?,還不快給銘嬪娘娘穿衣?」在陰影中穩穩坐著的女子,緩緩開口道。

宮婢便不由分說的伸手去扯杜銘溪的內衫,這才反應過來的杜銘溪掙扎驚呼道:「墨國夫人!你們做什麼?!」

香墨緩緩起身,絳色緞鶴氅,綉狸貓牡丹,行步間纖柔的細陰線花筋葉脈舒展,冬寒猶冽中更顯得風姿綽約。

偌大的外殿彷彿為了不驚擾他們,只在窗邊燃了一盞燭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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