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之卷 香墨彎彎畫 第十章

不止是李原雍,連陳瑞都一時驚詫不已。沒有人能想得到,香墨敢跟李家硬碰到如此地步。

李原雍不能置信地盯著她,怒極反笑,一甩團福袍子的衣袖,高呼道:「來人!」

侍從似是早就守在門外,此時聽見呼喊方匆匆而入,跪在地上也不敢抬頭,也不待李原雍開口吩咐,就顫著聲音道:「老爺,宮裡來人了……」

這樣的神色更是讓李原雍心裡惡火亂竄,怒罵道:「吞吞吐吐的說什麼,有屁就放!」

侍從嚇得將頭伏的更低卻不敢在猶豫:「宮裡來的人說,萬歲爺睡不著正鬧呢,叫墨國夫人趕緊回宮……」

李原雍微微一愣,赤紅著雙目看著俯跪在地的侍從,過了半晌方轉眼,就看到一直斜倚著門,靠在角落的陳瑞。他雙臂環胸悄然看著,從側面看去,唇緊緊地抿著,深黑的眼中神情複雜,任誰也看不透在想些什麼。

「夫人是真看中了這個戲子?」

門洞開著,百花迷蝶腐爛的香氣依舊怎樣也掩不住撲朔過來,帶著甜膩的氣味,浸淫在額頭上,一抽一抽的痛著。定定看了陳瑞良久,李原雍眼裡的赤紅開始漸次退去。

「要是真是如此,我忍痛割愛也不是不可。」

說完就聽啪的一聲,香墨的面頰被摑的側了過去,手中的扇在已經掉落在了地上,扇上墜一枚玉佩本是精工細琢的比翼雙飛,如今生生斷成了兩半。

李原雍此時愈加驕橫得意,猶不罷休的用鞋尖抬起藍青的下顎,冷笑道:「一記耳光抵不上這活色生香的美人。而且沒了戲子我那明珠水榭上也失了滋味,不如夫人上去唱一曲怎麼樣?」

蜜色的頰上鮮紅一記掌痕,火辣辣的,一點點滲進肌膚,一點點鑽入骨內,痛不可抑。可她還是盯緊了李原雍,眼神依舊明亮如炬,一笑中說不出的意態輕慢:「大人說好,自然就好。」

轉頭對仍伏跪在地的侍從道:「你去把文安侯喚來。」

天色越晚,夜幕中月更東沉。今夜偏知春氣暖,蟲聲新透綠窗紗。藍青匍匐在地,幾乎覺得每一個呼吸都是艱難的,根本控制不住身體的顫抖。

他的面前是天水碧色的身影染了燭光的光華,遮住了仍帶著淫慾的目光。隔著數道極輕薄的帷幕,倚在門口的那個人,似是誰都沒看,又似誰都入目,深沉的似帶著鉤子的眼神。而那個人,原來就是她的丈夫。夜風襲來,若有若無的甜膩猶如千百條吃人的藤蔓,緊緊窒住他的呼吸。他仰頭看著香墨,竭力含住眼裡滾動的淚,卻不敢也不能言聲。此時想的竟不是剛剛幾乎受辱,反而是她進來時的衣衫不整,和她的丈夫。

眾人都無聲之中,佟子里被兩名侍從攙扶著來的,已經喝的酩酊大醉。

香墨看也不看佟子里,淡淡道:「哥哥,你先回去,順便把這名李大人送我的戲子一同帶回府。」

佟子里大半個身子都倚著侍從,彷彿沒有聽清只迷迷濛蒙的張開眼,含糊了一句:「什麼?」

香墨猛地快步走到佟子裡面前,揚手狠狠揮下一記耳光,然後冷冷笑道:「醒了嗎?」

佟子里頓時一個激靈,掩面驚呼:「醒了,醒了!」

忙指揮著侍從給攙起藍青,披上衣服。

藍青卻一把拽住拉住香墨的裙裾,堅持著隱忍住的淚終於自碧藍眸子中滾了下來。

「莫姬,救救她……」

話還沒說完,猝然而來的的響聲,如此巨大,以至於他的大腦瞬間空白一片,臉頰上也感覺不到疼痛。

陳瑞看著他,唇際就顯出玩味地一笑,而一邊的李原雍則眸光一閃。

香墨用漆黑眼睛凝視著藍青,一字一字地幾乎是咬著牙說道:「一個下三濫的戲子,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趕快給我滾!」

藍青必須緊緊抱住自己的雙臂,才能控制住身體的顫抖。侍從忙上前拉扯著他隨著搖搖晃晃的佟子里往外走,他猶不死心,轉頭看去,曲折幽暗的抄手游廊里,幾盞八寶琉璃的燈火,落在那一行三人的身上。燈罩上金漆描畫的一朵牡丹,影影綽綽投在她的裙上,枝葉生姿宛如盛放。而她的裙裾迤邐在烏黑的夜色中,影子般無聲無息,再未回頭。

墨國夫人親自上水榭唱戲,宴席間已被酒意半酣的群臣一時就都鬨笑出聲。在樣的鬨笑中,水榭映著波光粼粼,汪著天穹,沒有一絲瑕疵的夜明珠光下的香墨似是毫無所絕,舞動著寬袖,清唱了起來:「一片花飛故苑空,隨風飄泊到簾櫳。玉人怪問驚春夢,只怕東風羞落紅……」

唱的不見得有多好,只是稱得上字正腔圓罷了,席間卻笑得更是厲害,誇張者已有人伏到在案几上。

「正是階下落紅三四點,錯教人恨五更風……丈夫……」身形輕動,反身折腰,明亮的似是燃燒的眼就落在了席上陳瑞的身上。兩個人的眼神交會,陳瑞薄薄嘴唇勾出一個奇妙的弧度,晦暗不明的微笑起來。

很普通的《琵琶記》里趙五娘在寺院中為丈夫留下畫像題詩的片段,卻在這兩字中讓滿堂鬨笑頓時變得詭異一般的寂靜,所有人都看著陳瑞和香墨,恍然醒悟了似地已無人敢笑。

陳瑞似一無所覺,一口一口品著金盞的酒,倒是他身畔的安氏渾身微顫。

主席上李原雍則滿面得意。

「……我有緣千里能相會,難道是無緣對面不相逢?鳳枕鸞衾也曾共……」

驀然,一陣掌聲驟起,打破了滿庭寂靜。

眾人一驚回望,只見兩名內侍提著琉璃明燈照路,又有兩名內侍執燈引路。一連串的燈光彷彿星子,在沉沉烏黑中流動。花木扶疏間,封榮踏著月色星辰緩緩而來。

眾人忙都起身,伏跪在地,三呼萬歲。封榮仿如未見未聞,直直走進明珠水榭。

「好,唱的好。」

輕輕的抓住香墨的手扶起她,她碧色的袖子滑下去,直露出一截似是塗了蜂蜜的手臂,腕子間的翡翠鐲子微微晃動,更顯得她的手腕不盈一握,似是一捏就會碎掉。他用食指輕輕摩挲著,輕聲道:「唱的真好。」

香墨轉眼凝眸註定偷抬起望向水榭的李原雍,冷冷一笑,猛地一把揮開封榮。

「走開!」

眾人抑不住一聲驚呼,封榮尚自失神時,香墨已又跪倒在封榮的腳下。

封榮大驚,急忙伸手去扯她:「香墨,你怎麼了?」

香墨一把拽住封榮的手放在自己胸口,面上的尖銳忽然一斂,碎玉似的牙齒含住天水碧色的衣袖,狠狠地嘶咬、低泣道:「妾今日受辱,皆因陛下而起,陛下可知?」

她的衣袖上是重重瓣瓣的藍綉本色薔薇,那牙齒深深的陷入其中,咬得本就蒼白的唇更是透明若水晶,彷彿有一種光麗艷逸,又有一種凄楚不勝。她垂下眼去,髮髻上金色虞美人迎風顫顫幾似凋零,夜明珠的光華在她的眼下留下一層薄薄的影,然後有一滴淚落下,灼人似的落在封榮還在感觸著她柔軟心跳的手掌上,彷彿是一團火化成灰燼,只餘下一股隱隱約約甜膩的芳馥。

封榮攙起她,兩眼一轉就望向已經流了一頭冷汗的李原雍,隨即攜著香墨拂袖而去。

只留下極輕的一哼,合著不祥,震響在李原雍心底。

李芙被迎進大陳宮是在一個月之後的深秋夜晚,宮中三千女眷除了皇后沒有人有資格白日而入。即使李芙入宮即被賜以金冊封嬪,僅僅位於四妃之下。

入宮的第二日一早,李芙就去了康慈宮給李太后請安。她年輕活潑,嘰嘰喳喳地不停說話,童年趣事,府中瑣事都能說的趣味盎然,說到高興處就會不禁抓住李太后的胳膊撒嬌地搖晃。

「好孩子。」李太后難得笑得滿面春風,一邊應著一邊拍著她的手背:「今晚我已經安排了皇帝去你的慶芳宮,所以你該去見見皇后了。」

李芙也解意,深深地施了一福,恭敬地告退。

今日的李芙本就打扮得十分艷麗,一身衣裙皆是用由深到淺的暈色,牽成的彩條經絲,織成暈色花紋的大繝錦。而裙面織著二十隻勢如飛起的鶴,每隻都是折著一條腿,口中銜著酡紅的月季花枝。鶴的後面,還有一隻聳肩舒毛的十色鸚鵡。此時李芙含羞帶怯,如扶風之細柳般,裊裊娜娜從李太后的面前走開,那月季花和仙鶴一點一點地抖著,恍如漣漪,更加映襯的人勝比花轎。

李芙攜了幾名侍女往皇后的坤泰宮去,在路過中間御苑時,她見到近處涼亭中的一個男子。男子將身邊俏麗繽紛的宮女們捧著的精緻的點心扔下,逗弄著池中的十色錦鯉。金色的陽光落到亭內,落到他的側面上,只有那麼一點點,卻是秀致千般。

男子似乎察覺到背後的目光,回眸過來,輕巧地一挑長眉,說: 「誰?」

彼時,李芙才看見他的九龍袍,頭上搶珠冠下的那雙桃花雙眸,只因為逆著光,精工細琢的白皙面上就染上一層淡淡的灰,神情自然而然地流露出一種拒人以千里之外的驕矜與冷峭。

李芙忙理了一下自己的髮飾衣衫,跪地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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