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之卷 燕脂淡淡勻 第四章

香墨來到內室的時候,燕脂正蜷縮在床的一角,眼睛瞪的渾圓,只向著前方,清澈的瞳孔里空空的,彷彿她的神智正飄蕩在遠處,逃避著眼前發生的一切。

香墨不由嘆了一口氣,拉了她便往外走,她便也痴痴的跟著。待到了後園的假山下沒有人會看見的角落裡,燕脂突地跪倒在香墨腳下,痛哭失聲。

香墨只覺得她斷續的哭泣聲音被不斷地放大,空落落的,反覆迴響,心就有了一把火在燒著。半晌,才能俯下身擁著她,眼睛雖酸楚難耐,仍舊強笑著開口:「沒有事了,萬事有姐姐在,誰也欺負不了你……」

聞言燕脂哭更凄慘:「姐,我對不起你,我到底還是拖累了你!」

「哎呦,姐妹倆這是唱的哪出?都攀上了定國將軍這個高枝了,還哭什麼啊?」

兩人一驚,卻見青兒款款自假山後走了出來,譏誚一笑道:「香墨,王妃找你呢!」

不只是眼神鄙夷,連語氣極為的不客氣,要是以前青兒是萬不敢跟香墨這樣說話的。到了現在香墨也沒心情跟她計較,放開了哭紅了眼的燕脂轉身跟她回了來鳳樓。

陳王妃李氏斜卧在貴妃榻上,穿著蜜合色外衫,玫瑰紫緞裙,想是氣得頭痛病犯了,剪了兩個渾圓的膏藥貼在兩鬢。滿地的婆子丫鬟都垂手而立,幾乎連大氣也不敢喘一口。

香墨忙跪在地上陳王妃面前,陳王妃揚手就給了香墨一記耳光。

「香墨,你對得起我!」

陳王妃素來自持身份,雖為人陰厲但從來不曾親自都過手,如今必是氣極了,連聲音都變了調。

香墨硬生生接了這記耳光,陳王妃的指甲劃破了臉,從香墨的眼瞼划下腮頰,帶著一串血珠,淌落眼角,宛如血色淚痕。 一點點的溫熱,然後方知是痛不可抑。

原來女子沒了貞潔,便是千夫所指,哪怕那是被迫哪怕那是不情願……

然而,她終究不能反駁陳王妃,只是垂下頭:「奴婢自甘下賤對不起主子,千刀萬剮死不足惜!」

陳王妃聽了香墨的話腦內轟然一聲,更加氣得面孔青白。站在她的面前,罵道:「我是恨不得千刀萬剮了你,你為了你那個妖孽妹妹連自己都不要了,貞潔廉恥都不要了,枉費了我這些年栽培你的苦心!」

香墨怕得連呼吸都紊亂了,忙抱住陳王妃的腿哀求道:「主子,前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與燕脂沒有任何關係!」

見她還這樣維護燕脂,陳王妃恨極了手指抓住了案幾的邊緣,用力的指節都發了白:「你!」

還未說完,外頭有人回道:「主子,德保來了!」

這一生打斷了陳王妃即將噴薄而出的怒火,李氏忍不住氣湧上來,隨手一掃。案几上一個五彩琉璃盞掃到地下,啪的一聲摔作粉碎:「叫他滾進來!」

德保亦是沒見過陳王妃如是失態,進了門也不敢再往前,只跪在了門口:「奴才參見王妃!」

「什麼事一大早的就急急過來?」

陳王妃已經壓下了火氣,落座開口問道,只是她的臉越來越白,額角隱隱的脈絡便愈發明顯。

「回王妃,定安將軍看上了香墨,向王爺開口討了,王爺命奴才給香墨打點了下午就送過去。」

跪在那裡的香墨幾乎是倒抽了一口冷氣,不可置信的驚慌直進入身體,連呼出的氣息都是顫抖的。

「是嗎?」陳王妃則是微微一愣,隨即慢慢落下高高挑起的眉梢,滿面慍色盡消,若有還無地輕笑了出來。:「香墨也跟了我這麼些年,冷不防的我實在捨不得,再讓我跟她說兩句話吧!」

「奴才這就去外面侯著!」

德保極為識得眼色,說完就起身而出。

陳王妃又對屋裡的人道:「你們也下去吧。」

一陣衣物窸窣聲後,室內又變得如死寂靜,洞開的窗外晨間的霧氣未散,隱隱約約在蒼青之中透出淺金。 桌子上仍是一盞首烏芝麻粥,陳王妃也不說話,只將粥端起來,輕輕抿了一口,復將放下,才發話道:「起來吧。」

見香墨仍舊遲遲不敢起身,竟親自拉起了香墨坐了自己身邊:「我剛也是氣極了,沒打疼吧?」

蓄意柔和的聲音,讓香墨的身上不由得一陣陰寒,只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回道:「主子將來是要做皇后的萬金之身,即便是責罰奴婢也是對奴婢的恩典。」

「就是這張嘴好。模樣也不賴,難怪陳瑞看上你。」

金色的光照射過來,香墨的臉龐有一半在柔和的陽光里,雖毫無妝痕仍帶了一種奇異的濃艷。陳王妃伸手托住香墨的下頜,細細地看,那近似凌厲的眼裡血腥沉澱下去,而浮在表面的,只剩下溫和愉悅。

「待會我叫人打點些簪環首飾,就當是我給你的嫁妝,也算你沒白跟了我這些年。」

說完又拿起貼身的絲帕,細細地幫香墨擦著因自己的的指甲劃傷,而流出的血跡。

手勢輕柔,語調卻是哀傷的:「你就這麼名不正言不順的送過去也是委屈了你,可俗話說妻不如妾,將來沒準你就是將軍夫人了。」

「主子,奴婢出身微寒,過了昨晚此生已不做他想。可是燕脂,她是我妹妹,才十六歲而已,奴婢走了,她又生得那副模樣……」香墨一顫,忙起身重新跪在李氏眼前,滿面哀求:「奴婢只求主子看在奴婢服侍您這麼些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的份上,求主子開恩,脫了燕脂的奴籍,放她出府!」

陳王妃並未扶起香墨,只是定定的看著,放在膝蓋上細長白皙的手指有意無意握緊,抿了抿唇,嘴角現出一絲上挑的紋路,像是在猶豫著什麼:「那你父親……」

「我爹他一直是肺癆纏身,承了主子的恩典才在王府一處別莊里養病,如今我去了,燕脂也去了,他自然也是隨燕脂去。奴婢雖然不才,但手頭還是有些積蓄,足夠他們買上一處院落過活下半生了……」

陳王妃這才攙起了燕脂,輕輕笑了一聲:「好了,起來吧,我答應你就是。」

笑過之後,面上又有了些惆悵。

香墨回到屋子裡收拾行李時,青兒帶了一個小丫鬟在院子里,張口就是:「不知廉恥的人就是不一樣,上趕子爬上人家的床!」

閉口又道:「一副卑賤奴才樣,就是爬也爬不了多好,要是真爬的高了掉下來也是個摔死的命!」

按以往香墨的性子早就開了門罵回去,可是經歷的一|夜|歡愛的身體現在連動一動都不禁微微顫抖,哪裡又還有氣力。

過了片刻,青兒的罵聲停止了,片刻功夫門被輕輕推開,雙眼已經哭紅的燕脂走了進來。

「姐!」

彷徨的失了顏色的神情讓香墨心中猛然一滯,好像被人狠狠擰過的痛著,可面上仍得換上一張愉悅的笑臉,輕輕拉過燕脂,叮囑道:「你聽我說,我已經求了王妃把你脫了奴籍,明兒你就帶著爹離開王府,知道嗎?」

耳邊是夏日的蟬在唧唧地交鳴,內心如刀,此時生別,不知何時再能相見,姐妹的胸腹之中俱是一陣抽緊的的絞痛。

香墨的臉上因為勉力笑了,略微帶了些僵硬,除此之外,沒有半點表現出波動的神色。

燕脂凝視著她,眼睛深長繾綣的悲憐,遠遠甚於疼痛:「我對不起你,姐姐……」

「沒事,你自己要多加保重,找個好人家嫁了,富不富貴都不要緊,最重要的是人好。以後姐姐自顧不暇怕也護不了你了……」

「以後我來護著姐姐!」

沒等香墨的話說完,燕脂便緩緩介面,聲音清柔。哭紅的眼此時彎彎的笑起來,竟帶了很堅定的意味。

「傻丫頭!」

香墨並未多想,哽咽著將手伸出去,抱住了燕脂。然後在門外德保的催促聲中,慢慢鬆開了手。

而這,是她們姐妹間最後一個擁抱。

定國將軍陳瑞位屬封疆,在東都並無官邸,按例下榻在皇城之南的賢良祠。

陳國曆二百二十四年,英帝靖元二十四年九月初七酉時,一輛單騎馬車載著一個饗客的女子進了賢良祠。

那馬車雖是上好的青花呢紋裝飾,雖全黑駿馬馬鬃飛揚,丰姿俊秀,雖連車檐所懸鎏金叮噹都刻了陳王的徽記,仍舊改變不了離別的痛苦,以及女人卑賤的身份。

英帝靖元二十四年九月初八,午後收拾好出府行裝的燕脂,隨著監管的婆子在的青石路上緩步走著。

路旁雖花木扶疏,然而天空雲層漸漸如的翻湧,天氣亦變得陰冷起來。 燕脂不覺抬頭一望,只見台閣重重,一坐坐青灰色的獸脊幾乎也變成鉛色。

遠遠的有一名青衣的內侍走了過來,見了她們眉頭一皺尖著嗓子呵斥道:「王爺說話就要過來了,你們還不一邊跪著去!」

兩面婆子一驚忙拉著燕脂避讓在側,跪伏路旁。

燕脂並不吃驚,這條路這個時分,陳王定是要去七夫人那裡的,她早就偷偷打聽清除。

月門洞出遠遠走來幾人,居中的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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