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羅迦看著窗外,風起,院中的老樹樹葉一陣響動。

雨點敲打著樹葉沙沙響,可以看雨滴擊起水面的漣漪。花間,樹木間,草與草之間的都滿是那淡淡的雨氣。

「愜懷,只用一個小小的手段就剷除了蘇家,而且自己毫髮未傷。這樣的男子太過危險,但是利誘不成,我只能情惑。他是喜歡我的,可是他對我的戒心也是極重,我只有耐心的等,等著他的心,為我偽裝的溫柔所迷惑。但是他依然防備著我,但我再也沒有時間等了。於是我蓄意的避開你,不見你,卻讓人時刻在乾涁宮注意你的一舉一動。那日,你一早起來,便誇讚杏花開得漂亮,又狀似無意的詢問我的起居。我就知道,你一定會到寧夜宮。於是我故意約了愜懷,他知道你我那時已經互不相見,便放心的應約邇來。我故意用琵琶引你,讓你看到了那一幕。果然,你們避無可避,終是反目成仇。他到臨死那一刻,都相信我夜氏會助他一臂之力……」

「後來,我知道你對我戒心日重。但是你喜歡傅子鏡,可你不知道她身上有我夜氏一半的血統,當年,我又救過她母親一命,她對我始終心存感激。不久前我又讓她的舊日情人去引誘她,讓她在你的飲食中下了最後的青豆蔻。我對你已經不單單是恨可以形容,那是一種毀滅,想要毀滅你的一切,所有的一切,同我自己,通通都化成灰燼。我一直想問你,被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滋味如何?」

「說起來青豆蔻它真是很神奇……聞著它,男子會不能留下子肆,聞到了一定的分量之後,再服了它……那藥性就解了,所以……昨夜,我有預感,我已經有了你的骨肉,一個夜氏和皇權相結合的骨血……但是,你已經沒有救了,那纏綿的毒性已經一點一點侵入你的腦中。」

「若是入腦,如何?」

唇上胭脂褪成了蒼白,她抬眸望去,眼波中譏諷。

「慢慢的就會變成你最害怕最憎恨的樣子。」

「最害怕,最憎恨?」

他凝視著她,他的眼睛已不再明亮,他的神情已不再飛揚,一夕間鬢角都好似蒼然,彷彿已老了十歲,此刻,他望向她的目光中有痴,亦有怨,又似是困惑。

「不會死的,絕對不會死的。我廢了那麼大的心機,受了那麼多的苦,要是讓你這麼快死了,豈不是太便宜你?再過上半個月,你就會變成你父皇的樣子,羅迦。會慢慢的發瘋,瘋的誰也不認識,瘋的什麼也不知道。」

她的聲音一直都很溫柔,輕的好似有蝶翅一樣柔,但是卻帶著劇毒的刺,惡狠狠的向他撲來。

往事盛開在記憶里,一幕幕的閃回。那些依稀的往事,飄零繽紛,無聲的凋謝。

他覺得自己掉進一片虛無里去,無窮無盡的只是向下落著,沒有盡頭,沒有方向。

他都做了些什麼?掠奪,傷害,他讓當年那個笑起來連陽光都能跟著熔化的女子,變成了現在這冰冷妖異的模樣。

是他,把她粉身碎骨的融化了,又硬生生重新塑捏出來,可是他烙上她魂魄深處,最深最重的印記,卻永不能磨滅一樣,讓他們彼此沉痾一樣的痛楚而絕望。

可是,就算時光倒流,他,還是會做出一樣的選擇。命運,不允許他後悔。

他的心,是火熱滾燙從迸發出心跳的聲音,一聲比一聲更急促。

雪越下越大,風撲在窗上,漱漱作響。

「怪不得,怪不得……朕最近總是看到幻覺,總是頭痛,總是愛發脾氣,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她頰邊的鈿花,藍藍的就如胭脂的淚,讓他醉了。

手吃力地抬起來,慢慢地摸到了她的頰邊,手指從他的頰邊滑過,俯下身子靠在她的身側,一絲倦意自心頭湧上。

「你恨我嗎?你當真這麼恨我嗎?」

「我恨你,是的,我恨你。」夜熔慢慢的傾身過來,絕美的面和他近在咫尺,冰冷而清楚地對他說:「就如我當初愛你一樣深。」

羅迦顫抖著縮回了手,抓住了自己的胸口,使勁地想要把那裡的肉都挖出來,竟是那麼疼。

日色因為陰雨綿綿而顯得昏暗,剎那間,羅迦彷彿又看見了她的臉,清清楚楚,歷歷在目。

不是現在這張彷彿如黃泉彼岸,盛開的曼珠沙華一般妖異的美貌,而是多年以前,在低垂的星空下,對著他微笑的那張沉靜、美麗和充滿快樂的面孔。

他張了張口,想說的話卻梗在喉嚨,他把手伸出來,

「我從來都沒有,都沒有過一絲的念頭要傷害你,這是真的。原諒我,熔……我該怎麼做,才能在我的生命里,完全擁有你?我對不住你,我從來沒有求過人,可是這回我第二次求你,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她沒有在說什麼,只是冷冷,面無表情。

他的心就被被她這神色目光刺痛了。他竟似有一種近乎害怕的感覺,這前所未有的害怕,令他幾乎要亂了方寸,她不再言語,只是那樣冰冷的看著他。

「事到如今,我依舊不得不承認,我愛你。但,你看著我這副模樣,即使你說你愛我,我的心裡也不再會有暖起來。」

若是時光可以重來,是不是兩人之間便可毫無芥蒂。

若是時光倒流,他們是不是便可以重新來過。

不可能,不可能,即使重新來過,他依舊會那樣選擇。

那,就是,命。

羅迦不知所措的坐在夜熔的身旁,身體不停的顫動。

他的手指撫上面龐,從他的指縫裡滲出的是透明的液體。是兩處閑愁。

看不破紅塵的,不止是她,還有他,在原地兜兜轉轉,遍地都是傷心。

彷彿依稀還是昨天,卻已經,原來過了這麼久了。

久得已經成了前世的奢望。

何苦?何苦?

他很突然伸出手,制住了夜熔的穴道。

夜熔突然頭昏眼花,腿腳也不聽了使喚,連聲音都無法再發出,便軟軟地倒在了竹榻上。

羅迦慢慢地俯下身把,靠近她。

就在這一刻,夜熔被陰影掩住的神情,依舊是冰冷的,秀氣的眉頭微微地顰了起來恍惚間,露出了似溫柔又似憐憫的神情。

他的心猛烈地跳了起來,接著又開始用那種一成不變的低音緩慢地敘述著:「沒事……別怕啊,熔……」

冰冷的液體,自他的面上淌下,他以為他這一輩子再不會流淚了。

那樣多的東西,他都已經擁有,萬眾景仰的人生,天下,權利那樣多……

可是現在,他方才知道,他竟是一無所有的可憐人。現在,除了她的愛,他什麼也沒有。

可是,她連愛都不願意再給他。

從此之後,他再也不能奢望幸福。

遲緩地羅迦走到帘子邊望了一眼,迴廊外守著何度,他順手掩上了門。

窗外的雨水混著泥土的香飄然浮動,微風吹過便支離破碎了滿地的陰影幢幢,細碎開去,暗暗的壓著晦澀暗紫。

羅迦捧著她的臉,溫柔地吻了她的嘴唇,冰冰冷冷。

幽黑如黑色的眼瞳浮著微光,指肚緩緩在她的頰邊婆娑,往下,只需要幾成力道便可了掉這一切,只是手放在她的頸邊,卻是下不去手。

「你莫要擔心,我不會害你……我的自私,換了你這麼多年的痛苦,我不是不悔的。可是若要從頭再來,我依舊會選擇一樣的路,也許這就是命……可是欠的終是要還的,現如今,我就還了你。」

追不回,留不住,指間的沙一般滑散開去,落了個滿地的支離破碎……

愛與恨,原來不過毫離。

是不是許多的事情便是如此無可挽回。

流花落水……

「我知道,你怨恨我當年懦弱的拋下你,選擇忘記你,不肯跟你離開……那,只是因為我的家在這裡,我的根在這裡,我的親人在這裡,我所熟知的一切都在這裡。我知道,我很怯懦,我不敢,如果不惜一切跟你走了……我的親人就會落入萬丈深淵。這個皇宮,這個皇位上所代表的一切,都已經與我骨血相連,根本就沒有辦法分開。我在這樣的權利中出生,我在這樣的權利中長大,我在這樣的權利中接受教育。所以,命中注定我不能捨棄它,所以我只能捨棄你!」

她眯起眼睛,似是朦朧之中仍未曾睡醒,半張開唇似是要問什麼。

這是他愛的人,可是傷她最深的人正是自己。

最後一次了。

這是最後一次。

「不要對我那麼苛刻,這個世界上,現在,你是我惟一的親人了!熔,我這一生,只求過你一人,可是你並沒有答應我。今天我最後再求你一次,我們重新開始,好不好?」

他從他們倆相疊的手上抬起臉,他注視著她,不出聲地嘆了口氣。

雖然不能動,不能言語,但是夜熔的唇忽然勾了起來,彎出一個叵測的弧度。

羅迦定定的看著夜熔,每看一眼,心裡不斷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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