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蘇府被抄,乃至於府中之人盡數被流放,一場沒有任何人預料到的,事前毫無預兆的噩夢。

大家都知道蘇家是外戚,即便平時有些不合,但看在太后的面上,即便是皇帝,也多少要顧忌一些。

但是,誰知道,在寒冬一個深夜裡,太后急病去世,蘇家被滿門流放。

倖存的只有吳楚欲一族,但是自蘇吳私庫之中搜出的巨款,讓他也不免受了牽連。

吳家,根基已傷。

而夜氏,只是安靜的看著,沒有任何舉動。

莫愜懷再見到夜熔時,是一個皇宮私宴之後。席間羅迦婉轉的向他提出了婚約,他含糊而過,心卻在也無法輕鬆。在喝了幾杯酒之後,便告辭退走,不引人注目的離開了酒席。

外面正在微微的飄著雪花,雪白色的,彷彿是羽毛似的雪花從昏黃色的天空中落下,飄落在滿園枯樹的枝幹上。

他安靜的站在雪中,然後,一個恍惚的眼神,便看到了那玄色的身影。

黑色的披風,黑色的發,以及在枯乾的枝葉間伸展的,是比雪還要白皙的手腕。

似乎感知了他的到來,她轉眸一笑,漆黑的眼睛溫暖如春風,清幽如深潭,笑容淡淡,瞬間,忽然起風,雪花飛舞,她便似被包在了狂舞的雪花之中,衣袖翩飛,玄黑混著雪白,帶了種無法形容的魅力。

那一瞬間,他心中圍住的高牆便轟然一聲崩塌殆盡,眼裡,便只有了那道纖細的身影。

周圍的一切漸漸淡去,就只有那道纖細的影子逐漸清晰起來,便烙印在眼底,再也無法消抹而去。

莫愜懷緊緊的攥起自己的手,只覺得掌心一陣疼痛,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又跌下去了,跌得生疼,一陣無法形容的悸動。

此時此刻,他明了了仇人錦甌那瘋狂的心思。

那一瞬間的美麗,那一瞬間的心動,卻在烙印下的同時,便是無論如何,也想要得到她,想以雙手汲取那笑容,只希望她能永遠看著自己,再也不轉移開視線。

卻是,奢想。

他冷笑,然後苦笑,眼神暗淡下來,隨即轉身調轉視線,不再看她,就在這瞬間,風裡忽然傳來了她但聽得清音泠泠,顫抖著,宛然間如弦:「我那麼可怕?見到我,就要走嗎?」

他不理只是邁步前行,只想把她的身影從心中抹去。

忽然傳來了一聲細弱的驚呼,莫愜懷也來不及細想,飛身過去,將即將跌倒的她攬入懷中。

他下意識的收緊雙臂,無法以語言形容,溫暖包圍了他,那氣息,讓他不想放手,只想把她緊緊的一輩子抱在懷裡。

她用力從他的懷中掙脫,避開了他,綉著金線曇花的黑色披風在風裡飄蕩著,讓其下瘦弱的身體若隱若現。

碎玉似的牙齒咬了咬嘴唇,本是蒼白的唇在那一時間鮮艷欲滴,她卻是淺淺一笑:

「恭喜將軍就要成親了」

「娘娘的消息,真是靈通,不過臣還是謝過娘娘。」

回過神來,他呼吸漸沉。

「那麼說是真的了?我早就聽說了,可是一直不敢問你……」

她垂眸,眼睫掠影,遮住了慢慢消融的澀意,等他看到的時候,覆蓋著琉璃色眼睛的睫毛已是垂下了一滴晶瑩。

這是她第二次在他面前流淚,第一次是為了別人,這一次可是為了他?

她帶著那道淚痕,用無法視物的眼看著他,那般的寂寞,清秋似的冷,偏偏又高傲得不可思議。

「愜懷,你真是奇怪,有偷天的膽子,卻為什麼,為什麼不敢承認?承認你喜歡我有這麼困難嗎?」

「那你呢?你不是已經有了心愛的人嗎?」

看著她,莫愜懷不知怎的就開口問了一聲,問完之後,英挺的眉毛就因為自己的失態而擰起,他一向自持,卻為何總在她面前控制不住,有些話就是不受控制的脫口而出。

「現在我愛的是你,愜懷,此時此刻,我愛你。」

她的輕輕地嘆了一聲,幽韻綿長,面上依舊淡淡的,清冷的。

那樣的神色,淡淡的,卻湧起無法形容的寂寞和美麗的哀怨之色……

美麗極了……

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沉默的站在那裡。

莫愜懷手抖著,青筋暴露,許久才沙啞地開口:

「不是不愛,是我不能愛,他畢竟是我的兄弟,我可以謀奪他的皇位,計算他的江山……但,我不能奪弟之妻,而且我不會愛上一個浸滿了毒汁的竹葉青!」

說完,一甩袖,他轉身離開,走了幾步,心裡又浮上了她那彷彿流著眼淚的神情。然後悄然回首。

她依然站在枯樹下,宛然輕顰,平常淡漠的面上,現在卻是悲哀的……哀傷的……

不停顫抖的纖瘦身體在風中,彷彿脆弱不堪。

自己,被她愛著……

真的,被她愛著……

手是不自覺的伸出,他的心正在向他索著這生第一次的強烈的要求,要這個人!要這個人!

只有她,才能治療他的痛。

長久以來,他一直都是被迫接受著一切,接受著母親遺留下來的仇恨,接受北狄王悱熔的訓練,接受必須奪取黎國皇位的信念……

可是,第一次他的心向他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強迫自己垂下指,心好象要被撕開,如此鮮活的痛著……

然後他想起,幾個月前,青州邊關北狄王悱熔入夜而來,只對他說,想要天下,就必須遠離夜熔……

轉身,他也決然走開,不再回頭。

可是,他的心在此刻洞開了無法癒合的心傷。

樹下,寒風吹過,夜熔下意識的環住了自己,櫻紅的唇角卻挑起一抹笑意。

落在網中的鳥兒,再怎麼掙扎,亦是無用。

二月間,早春的季節,乾涁宮的院子里有幾株早開的杏花,在眾多料峭的風中搖曳著,暗暗的香著。

不知為何,羅迦就想起了夜熔,於是邁步向寧夜宮而去。

這一刻沒有別的,他只是想見她。

半路上,忽聽得遙遙的琴聲傳來,他不覺側耳。

琴聲清冷,卻纏綿若訴,那樣的情深意切,引得他信步循音而去。

庭院深處,一片初綻的杏花中,夜熔安靜的坐在那裡,烏黑的頭髮,只斜插了一枝飛鳳步搖,珠光流動。混雜金絲織成的玄色錦緞衣裙被陽光鍍上黃金的光彩,一時間羅迦只覺得她似乎籠在一片淡淡的雲煙里,彷彿只是一個美麗的幻影。

夜熔手懷中抱著琵琶,似乎正在凝視著面前的什麼人,那樣的神情,溫柔而纏綿,道是無情,又似是多情,連著滿園的春色也似迷離了。

不知道為什麼,看到這樣的她,羅迦忽然停下了腳步,不再走動,他只是看著,看著他沒有見過的,有著這樣表情的她。

夜熔看著正前方,說了句什麼,然後高高地昂起下頜,清淺一笑,容顏依舊,卻自有一股婉轉的魅惑從骨子裡透出,風情最濃,竟柔得化出水來,連她周圍的光都好似微微跳動起來。

不知怎的她笑著,秋水瀲灧中卻莫名的凄慘,愈是痛苦,愈是溫柔,那樣的純潔哀傷,純粹的沒有一點雜質,超越了陰謀與利益所能控制的界限,直直的刺進了羅迦的心裡。

他有一種感覺,就在剛才,夜熔把某種異常珍貴的情感攤放到了那個她所望著的人的面前,而那是他可望而不可及之的情感。

頭……有些微妙的眩暈……

羅迦眨了下眼睛,繼續凝視著她。

當她無法忍耐的丟下手中琵琶的時候,從那搖曳著艷色的層層杏樹之間,一雙修長而形狀優美的手伸了過來,穿過嫩綠的枝葉之間,彷彿想要抓住什麼似的,卻在深褐色的樹枝前瑟縮的蜷了起來。

羅迦可以感覺到那雙手的主人的猶豫,猶豫再猶豫,可最終他還是輕柔的,把她擁到了懷裡。

在清澈的陽光下,他凝視著她的瞬間,他為那一剎自己所看到的驚呆了。

有一瞬間他完全聽不見自己的呼吸聲。

艱難地伸出腳,往杏林深處走去。光線似乎在眼前緩緩黯淡下來,樹的影子越來越深,向地面延展開,他向前走,還可以聽得見枯枝在腳下破裂。

終於那個人在他的視線中出現了,於是羅迦看見了那身著藍色錦袍的男子的臉。

眉目如畫,黑髮金冠,貓兒似的眼睛此時似醉非醉,似醒非醒的眯著。

羅迦想大喝,但聲哽在咽喉里,無聲出來。

那男子雙手抱住她的肩膀,她抓住了他寬大的袖子,抬起頭,殷紅的唇顫抖著想說些什麼,但那人把她緊緊摟進懷裡,俯首輕輕的親吻她,而她閉上眼睛,抱緊了他。。

羅迦清晰地聽見自己的心在咚咚地跳著,節奏均勻的,與那裡彷彿焦裂得即將爆發的情感相比簡直是個奇蹟。

這個瞬間,一向以冷靜理智聞名的羅迦陡然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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