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蘇輕涪不冷不淡的扔下一句,皇后有了身孕,就好好休養吧,其他的事情不用再想了。

也領著妃嬪離去,內殿內就只剩下了他還有她。

天青色的綾羅帳內流蘇低垂,熏爐中溢出絲絲縷縷的香霧,洗淡了昏黃的燈光。花梨木的桌面上的鎏金燭台,被燭淚緩緩地淌過,凝成了一顆顆相思的紅豆。

羅迦替夜熔蓋好了被子,坐在她身邊關切地問道:

「你覺得怎麼樣?還會難受嗎?」

「不會。」有些虛弱地搖了搖頭,調整了一下身體的姿勢,靠住羅迦僵硬著的肩膀:「好多了。」

「那朕就放心了,什麼都不要想,好好休息一下吧。」猶疑了一下,羅迦還是開口,聲音卻是前所未有的艱澀:「都侯他們……」

那樣的聲音,讓夜熔身體止不住的一抖,然後使勁的深深的靠進他的懷中。

今夜似乎特別冷,也許是這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吧。

可是他的懷抱還是很溫暖的,她將臉貼到他的胸口,傾聽著那強有力的心跳聲,嘴角邊泛起一絲若有若無苦笑。

「皇上不要說了,臣妾都明白,從來生在天家都是身不由己。」

鋒利的刀子在心口上狠狠地捅了一下,血淋淋地痛。羅迦驀然蒼白的臉龐上閃過一道扭曲的陰影,象青蛇一般,最後還是勉力溫柔的開口:

「不說了,今日畢竟是你的生辰,朕叫人做了一碗茯苓雞湯麵,你來常常。」

接過宮人奉上湯麵,羅迦笑道:

「朕知道你不喜藥味,所以特地吩咐他們細細的熬煮,如今茯苓的味道也失了大半了。」

她看不到,卻能聞到藥味依然四溢。

記憶里的味道,是他親手執手來喂,一口口送到躺在榻上的她的嘴裡,看她被藥味弄得蹙了眉,他卻依然輕笑相陪,後來自己也受不來那茯苓的味道,笑都變成了苦笑……那些細細的飛灰一般的過往……

正發愣,便有一筷面送到她的嘴邊,她皺著眉,下意識的抿緊了嘴巴。

嘆息著,他才發現,她在對著他撒嬌。

彷彿在說,她才不要。

帶一臉笑意,無奈的看著這樣的她,他拿著碗,飲了一口,然後覆上她溫和柔軟的唇,茯苓雞湯流和著自己的氣息流入她的嘴中。

她想要掙扎,可是卻使不出力氣,雙手只是軟軟的揮動了幾下。

許久,她依偎在他的懷中,不住的喘息著。

可是在他的眼無法看到的角度,她的眸子里有火的苗焰,狂烈地燃燒著,亦有冰的痕迹,陰森地凝固著。

「這是什麼香,熏的我頭好痛。」驀然,她軟軟地咿呀了一聲,抬起頭秀氣的眉頭皺了起來,帶著點點憂鬱、點點落寞:「何度,換一種來,就用那個北狄貢來的青豆蔻好了,我喜歡那個味道。」

何度在帳外聞言捧進了黑檀盒,來到銅鶴的熏爐旁,拿出來銅隔子上的檀香木。然後,打開了盒子,把青色雪脂似的豆蔻香沫鋪在了上面。

隱隱的手似乎抖了一下。

羅迦本是有些好奇的看著何度換香,可是夜熔輕輕的笑著,摸索著將手伸到了他的眼上,撫摸著。

撫摸著他的眼,撫摸著他鬢角柔軟的髮絲,他面孔的輪廓,他如刻的鼻樑,他薄薄的唇,尤其愛撫摸他那修長的眼的形狀,一下又一下,冰涼的指在他的面上徘徊。

這是她除了毒發以來,第一次對他如此親昵。

他恍惚著,而後溫柔地將她抱在懷中,用小心而笨拙的動作,小聲地哄著她,一口一口地喂她吃著面。

夜熔卧在羅迦的臂彎里,乖乖地吃著,迷離的眼時不時眨著,彷彿是害羞一般帶著點點天真的嫵媚,含著湯汁說著:

「以前爹爹給我講過一個故事……傳說,女媧造人時,有一種人她忘記了裝上心。無心就無愛……無心人混跡紅塵,逍遙快活,可他卻不會愛人,他會假裝愛你,假裝到他自己有時候都無法分清真偽,但是,只要利益相牽他就會毫不猶豫的捨棄。於是他的愛人無法忍受,跑去祈求女媧,女媧憐憫她的痴心,告訴了得到無心人愛的三種方法。」

「什麼方法?」

「第一種,親手織一件錦衣,衣裳上面不能有縫口,也不能用針線,把這件錦衣穿到了無心人的身上,她就會得到他的愛。」

她緊緊的抓著他的手,秀氣的眉尖蹙了起來,笑著說著。

「這好像不可能啊,第二種呢。」

他不甚在意的問道。

「第二種,找到一塊土地,必須位於海水和天空之間,不能與天空相連,也不能和海水相接,找到了她就可以成為他的摯愛。」

她伏在他的胸前,他……很溫暖……而她毫無顧忌地索求著他的的溫度。

這樣偎著,不願離開。

只是因為今夜特別冷,她想。

「還是不可能啊,第三個呢?」

「我忘記了……」

呢喃著,夜熔長而濃密的睫毛輕顫著,彎成了一扇優美的弧形,在象牙玉般的肌膚上投下了淡青色的陰影。

根本沒有留意她說些什麼的羅迦痴痴地看著,不由心中一盪,想去伸手撫摸那精雕細琢的臉龐,他的手指抬了起來,但是,頓了一下,又飛快地縮了回去,他猛然從床沿邊站起。

「你好好休息,朕還有一些事情,先走了。」

想轉身離開,夜熔卻扯住了他的衣袖,他回首。

她的眼迷離著,細軟聲音彷彿是瑟瑟的琴弦,挑動心頭悲哀的、哀傷的調子。

「別走……」

羅迦下意識的避開夜熔的視線,低聲道:

「朕,必須得走。要處理的事情實在太多,不能耽擱。」

「羅迦,我有了你的孩子。」

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只是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地抓著他的衣袖。「留下來,別走。」

她的眼睛,閃爍著異樣的光,似乎在懇求著,委屈的,不再是那樣的高傲和冰冷,就象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女子,因受到丈夫冷落而微微傷神。

一點一點,一寸一寸,從她手中扯回明黃紋龍的袍袖,然後,他大步離去。

她匐在床上,感覺自己的肌膚好象要被撕開,如此鮮活的痛苦,那片迷亂的記憶,竟如此鮮明的到了眼前……

他,已經放棄了,他已經放棄了一切,一切……

她用盡了全力,卻再也無法找回。

如今,他們終是成了敵人……

淺淺的豆蔻香還有炭火的暖意,卻掩不住這滿殿的灰敗味道,如腐蝶振翅,振不起春日明媚。

燈火通明的乾涁宮,無人敢出聲也無人敢睡,隨侍宮人,悄然無聲的換下燭淚垂垂的殘燭,燃起的新燭,在三更天里泛出幽光。

殿中的莫愜懷已經換下了盔甲,一席淺紫的錦袍候在一旁,看著羅迦並不是十分不好臉色。

「怎麼突然偏幫起了夜氏,這可不像你啊,愜懷。」坐在御案之後,羅迦臉色陰狠,飛揚入鬢的眉愈皺愈深,是透著一抹灰青,眼底滲出來是煞煞黑氣,連笑也是陰冷:「這麼做,收了什麼好處嗎?」

「噢,好處很多。一來可以有借口護著夜氏,二來可以看到太后暴跳如雷長的樣子,三來嘛……」莫愜懷卻彷彿沒有看見羅迦的神色,狡黠地眨了一眼,笑得兩眼眯成了一條縫:「可以逗逗傅太傅,您是沒有看見,他聽到您要放過夜氏宗族,鬍子一跳一跳的,臉都綠了。」

明明如畫的五官,卻被他做出這般不正經的樣子,羅迦看了終是忍不住,冷笑化成了真正的笑意,臉色也明顯的好了許多,眉眼間也不再透出青氣。

「臣,幫的可是陛下您啊。」看到羅迦笑了,莫愜懷更是挑眉挑眼的笑著,但像貓似的眼睛裡暗暗的浮起了一層精亮的光:「夜氏要是現在徹底剷除,趁機崛起的不是蘇家,就是傅家,到時候怕是陛下您的煩惱沒有解決,反而增加了。」

羅迦抬眼凝視莫愜懷,沒有答話,只是端起黃釉的茶盞,不飲,把玩著。眼裡多了幾分晦晦的味道,笑雖然掛在唇角,到了最後隱隱的還是透出幾分無奈,幾分苦澀。

「再說,您打算把青州那十多萬兵馬怎麼辦?難道也要全部處死不成?」

莫愜懷的語調慢了下來,端起茶杯來品了一口,其實他還想說,皇后如今又有了身孕,只是細想了想,又咽了進去。

羅迦沉吟著,確實,要是真的一併剷除夜氏,麻煩還真是不小。盤根錯節的關聯,虎視眈眈的外戚蘇氏……現在雖然用莫愜懷殺了夜氏的三大肱骨,但要想執意連根端起夜氏,怕是自己也要傷筋動骨。

「夜風名的兵符你拿到了嗎?」

「陛下太小看微臣了,自然是拿到了。」

莫愜懷冷哼了一聲,從懷裡拿出了一個物件,放在了御案上。

無禮至極的舉止在他作來倒是透著幾分孩子氣來,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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