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色未央,殿內只有幽幽一盞燈燭,照著滿室晦暗。
他恍惚的睜開眼,火色的錦紗床賬半掩,杏色流蘇在光下流動著柔和的華彩。
本來已經是精疲力竭,可是總是覺得缺少了什麼,讓他無法安心入睡。呼吸間總是聞見若隱若現的香氣,像是花香,又不像花香,帶著淺淺的甜膩,陌生卻又似熟悉。
伸手向身側攬去,卻是摸了個空。
他一驚,起身望去,身側空無一身。
殿內是極靜的,靜的只聽得到他自己的呼吸。
「來人。」
何淺應聲而入,躬身站在帳旁。
「皇后呢?」
「啟稟皇上,娘娘說……說……」
「快說!」
何淺的吞吞吐吐讓他失去了耐心,於是他不耐的喝道。
「娘娘……說不慣與人同榻,所以到側殿睡了。」
「你下去吧。」
他的目光倏然森冷,揮退了面前他垂眼而立的宮人。
重新躺回枕上,卻突然覺得那枕是如此的冰冷。側頭看著帳外的鎏金八方燭台,燭淚無痕一點點,一滴滴,慢慢地滾落到燭台下,凝成了血紅色的珠粒。
沒有關係,總會有一天,他會讓那顆高傲的心,臣服在他的腳下,而這一天已經不遠。
那幽香一直繚繞鼻間,讓他輾轉難眠,他索性將頭埋入手肘之中,這才發覺那香氣是從自己身上傳了來,若有若無,縈繞著他,彷彿一直透進了骨子裡。
不自覺的,滿眼都是她描繪著藍色胭脂花的極美面龐。
鏡安今年冬季來得格外的早,剛剛到了九月初天就已經下起了雪。
日雖不過中天,半深半淺的帶著昏色天空將一切都映得朧朧明明。
羅迦剛剛退了早,來到了寧夜宮。
隨著宮人的引領,他在寧夜宮的庭院中看到了她。
遠遠地,羅迦已經看到了那個玄色的人影,他靜靜地走到她的身後,凝視著那難掩落寂的背影。
她惘然地立在梅花樹下,裹著玄貂,零零落落的細雪軟綿綿地拂在她的發梢,落在玄貂的絨毛上,她恍若未覺。
鳥兒在空氣中鳴叫聲,驚醒了夜熔,她慢慢轉過身來,面對著羅迦。
就在她轉身的瞬間,站在對面的羅迦捕捉到了她的表情。
那是一個非常寂寞的思念神情,就是因為寂寞到了極點,所以,那個表情上也帶著透明的哀傷。
她……在思念誰?在為誰而哀傷?
他默默地看著她,本應嫉妒的他,心底卻瀰漫起一種難以抑制的熟悉感覺。
明知道她無法視物,他依舊想要掩飾心慌,張嘴剛要開口,有著近似於冰雪般美麗容顏的她先一步出聲:
「哪裡來的鳥?」
此時,羅迦才想起來什麼似的朝她遞出手中的東西,而隨著他的動作,一個象牙雕刻的精緻鳥籠出現在他的手中。
「南夷進貢來的,朕覺得你可能會喜歡。」
他溫暖的手指握住她的手,牽引著她在鳥籠上撫摸著。
凹凸的花紋伴著偶爾觸到的軟軟羽毛,印在她的手中。
她瑟縮著想要收回手指,卻沒有成功。下一刻,陡然受到一股拉力,她已經落入了羅迦懷中。
看著在自己懷中比綻放的梅花還要冷艷的女子,他有些眩惑的眯起眼睛。伸手,撫摸她的嘴唇,泌涼的感覺從指頭一點一點向上蔓延,帶起寒冷的溫度。
然後,他笑得溫柔:
「這鳥的叫聲,很好聽,特地給你帶來的,平時解解悶也是好的。」
鳥兒在籠中撲著翅膀,它那足上金鈴便霍啦啦一陣亂響,那翅膀也扇得騰騰撲起。
「什麼鳥?」感覺溫暖的手指在自己唇間撫摩了良久之後,改用手背輕輕地拂著臉頰,她下意識的轉開了頭:「即是貢鳥想必長得很漂亮了。」
「全身都是湖青色,叫青鳥。朕倒覺得它可沒有你美。」羅迦微微地低下頭,看著她,然後溫柔地挑起嘴唇,在夜熔白色絲絹一般的耳殼旁邊溫柔的呢喃:「蓬萊此去無多路,青鳥殷勤為探看。」
她身軀一震,然後眉尖微微顰起。
她馬上想到的竟是,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
雪依舊飛揚的,像是大片大片白色羽毛一般落下。
青鳥失去自由的凄清聲音,婉轉中帶輕靈,如同仙女手中輕舞的飛天綬帶,一層一層輕輕縈繞人的心。
「你聽它的叫聲多美,喜歡嗎?」
溫熱而帶著龍涎香味道的呼吸在她容顏附近徘徊不去,伴隨著這樣深情的呢喃,平日里的妃嬪,此時早就嬌羞得酥倒在他的懷中了。
但是,夜熔卻依舊保持著淡然的幾乎冷列的神情,緩緩開口。
「園子裡面太冷,進去吧。」
他揮退了上前的宮人,親手攙扶著她,一步一步走進被炭火熏得暖暖的寧夜宮。
內殿之內,一個青衣的中年宮人他咬緊了牙跪在地上。
烏磚的地上散落一片碎片,而他恰恰跪在碎瓷片上。血從他的膝蓋流出,一點一點,一絲一絲地散開。見他們走進來,他連忙叩首行禮,抿緊了毫無血色的唇,忍著巨大的痛楚。
看著有些面善的宮人,羅迦一邊溫柔的扶著她落座,一邊開口問道:
「那邊的宮人怎麼了?」
「沒什麼,太后給臣妾的奴才,笨手笨腳,連個茶都端不好。」
「哦……」他轉過頭不再看向那名宮人,只是不悅的眯了眯眼。
然後,他一邊親自為她解開玄貂大氅的絲帶,一邊低低叫著她的名字,那彷彿帶點懇求又帶點含混意味的聲音在她的耳邊震動著。
「熔,過些時候就是你的生辰了,對嗎?」
被那樣聲音里的魔力震懾著,她微微仰起頭,剝離了玄貂的白皙修長的頸彎成了一個優美的弧度,墨黑瑩亮卻毫無焦距的眼朝著他出聲的方向看去。
「靈州侯夜克索,青州侯夜風名都是你的族叔,想來你們也有好久沒有見到,不如這次就召他們回鏡安為你慶祝生辰,二來朕也要慰勞一下他們的勞苦功高,你看可好。」
手握緊了椅子的扶手,本來蒼白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泛出了血紅的顏色。
櫻紅的唇挑起,她有些恍惚地笑了,窗外漫天紛飛的雪花似乎都發出了輕嘆。
「就依皇上的意思好了,臣妾會幫皇上把他們召回鏡安的。」
「那就辛苦你,朕還有些事,得先走了,晚些時候再來看你。」
她自椅上起身,優雅而又從然的翩然施禮。
「臣妾,躬送陛下。」
腳步聲逐漸遠去,她看不見他的身影。
因為她滿眼都是的黑,似乎要把她吞沒了一樣的黑色,那黑色像是吸取了她的溫度一樣讓她渾身冰冷。
那青鳥在一旁的案上依舊叫得凄楚,一聲聲帶著一種無法形容的恐懼,在她的耳中流淌開來。
「這鳥叫得本宮心亂,你去把它的刺盲了,還有,叫他也不用跪了,一樣刺盲雙目,送回靜壽宮。」
「是。」
起身來到窗畔,風起,雪落,拂在臉上,冰冷沁骨,不知是心還是雪?
日過中天,梅花半綻,雖然是明艷動人,但依舊掩不住天寒人寂。殘雪卻未曾褪盡,繾綣於檐間道畔,淺淺淡淡地染著寧夜宮幾分蒼然的晶瑩。
錦簾流紗,寧夜宮內炭火如春,暖意融融。
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傳來,片刻之後近了,一身緋色的官袍,胸前五彩絲線紋綉著的仙鶴,鬢髮蒼然的年老男子便到了近前。
只是那面上的神色極是兇惡,嚇得守在門側,本有些昏昏然的宮人一激靈,忙挺直腰板鞠身行禮:「侯爺。」
「娘娘呢?」
夜松都也不看他,只是透過紗簾望向殿內,沉聲問道。
門上垂著一幕紫紗簾,日色恍惚透過,帶著淡淡的緋紅,映著紫色簾影。簾後,隱約的景物無法瞧得真切。
「娘娘在午睡,請容奴才通稟一聲。」宮人垂首道,態度恭敬:「請您先到側殿等候。」
側殿內,檀香疊煙,重重渺渺。
宮人奉上了茶,還擺上了幾樣小吃食。夜松都勉強端起茶盞,抿上了一口。
心下的焦慮,和繚繚的升騰著茶香一般,一絲一縷地飄在了殿中。
等了半晌,宮人方才慢慢踱了進來,半躬著身子細聲說道:
「回稟侯爺,娘娘說,今日乏了,起不來,請侯爺明日再來吧。」
「混帳!」
夜松都面上的條條皺紋都凝聚了出來,仿如刀刻,臉色便猛地沉了下來。
手掌用力一拍桌子,騰地站了起來,直直的向內殿闖去。
「侯爺!」宮人大驚失色,慌忙跟在身後呼喚不迭。
內殿中,琉璃三彩熏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