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二日的黃昏,羅迦從太學出來之後,揮退了宮人,獨自來到了荒廢已久的旒芙宮。

夕陽西下,雜草叢生的庭院中,開著鮮紅絨花的芙蓉樹,被萬點暉光妝點得彷彿流金一般美麗。

他站在樹下四處張望,可是並沒有她的身影,胸膛里一點奇妙的惆悵微弱的起伏著。

驀然樹上的絨花,紅簌簌地落了他的一身,毛絨絨從他的髮絲上輕輕拂過。可是奇怪的是並沒有風起,他抬頭望去,便看到紅花綠葉叢里一雙美麗的黑色眼睛看著他,那眼中深處的溫柔,彷彿夜色鋪就的網一般籠罩向他。

在這個瞬間,羅迦有了一種命中注定的感覺。

覺得自己的心都快要跳出來了,但是他已經無法亦是無力掉轉視線,只能感覺著那水一樣的眼波閃閃盈動,然後她輕盈的笑了出來。

「羅迦,你在找我嗎?」

「我又沒有說來找你。」

慢慢的他竟覺得自己的面頰有些火熱,他下意識的抿住嘴冷聲答道。

「呵呵,可我是來等你的。」

夜熔坐在樹枝上,青色的儒裙下一對金縷繡鞋,在空中微微搖著。

睜大了眼睛,他獃獃地看著她,看著她無所謂的說出自己不敢說的話,而且還能微笑的樣子。

在心裡狂喜著,羅迦走到了樹下,仰視著她現出夕陽光澤的黑色的眼睛。

「你……昨日說的是真的,你……真的不是我妹妹。」

芙蓉樹生的並不高,夜熔盈盈一躍便跳到了地面,站在他的身側,歪著頭含笑望著他。

「當然是真的,但是你要發誓,決不能告訴別人。」

「好的我發誓。」

「傻瓜。」

她細細的眉向上一挑,便抓住了他的手,嬌聲喚道。

「我叫羅迦!」

宮中的女子從來都是對他畢恭畢敬,從來沒有人這樣親密的對待過他,連他的母后都是冷冷淡淡。

他一羞,從她的手裡收回了手掌,轉念又怕她惱他的淡漠的,可是他素來嘴拙,也不知如何哄她,索性也不和她說話,只低頭看著青青碧草。

她也不說話,只是安靜的站在他的身旁,傍晚時分風吹得緊了,那花也緊落。

一陣陣,一簇簇,飛落在他們的身上。

許久,久到他以為她已經著了惱,她卻在他的耳邊低低的說了一句。

「羅迦……我喜歡你!」

他一驚,抬頭看去,看見她正款款微笑,清澈的眼睛毫不迴避的凝視著他。

那樣無論什麼時候都毫不羞澀的視線,讓羅迦下意識的羞澀低頭,重新望向地上的青草。

夕陽西下,天色漸漸的變晚了,許是等的心焦慮,她終身轉身邁步離去。

直到她走出很遠,他才掙扎著諾諾低聲開口:

「我也很喜歡你,熔……」

他剛剛說完,那邊夜熔就停住了腳步,旋身返了回來,青絲菱的儒裙轉出微微弧度。

重新回到他的身側,一雙明媚的眼睛在他低垂面龐上打了個轉,又打了個轉,看著他的雙耳慢慢染上了的紅暈,笑道:

「什麼?」

「啊,沒、沒、沒……」

羅迦的頭不禁垂得更低,咬緊了唇,眉端微微的蹙緊,額上已然輕輕泛起一層細汗。

看著這個比自己還要矮上一頭的女孩,向自己緩緩靠了過來,甜膩膩的香味浸染了他的呼吸,羅迦條件反射的向後小退了一步,卻被夜熔抓住他的手。

那張娟美的小臉漸漸的接近過來,波光瀲灧的清澈的眼搭配上淺淺的微笑,竟然有種讓人看了之後覺得呼吸停滯的感覺。

「我喜歡你,可並沒有要求或者強迫你喜歡我。但是,你要考慮清楚才能說出口,因為,夜家的女子一向都很瘋狂,如果你變了心會很慘的。」

「怎麼慘?」

「我會殺了你。」

她靠得非常近,聲音甜美迷人,噴吐在他面上的氣息也越發的溫暖,可是童稚的聲音並沒有多大的威脅力,反倒有一種如同她身上的甜膩膩的撒嬌感覺。

可是她的眼睛裡閃過一絲淡淡的哀傷,但他還是察覺到了,覺得心臟隨著那抹哀傷一陣深重的揪疼。

此刻,他只想著該如何去安慰對面女孩,安慰她和自己一樣的寂寞。

而笨拙的他不懂得其它的安慰方式,他所能做的就是給她一點點的溫暖而已。

羅迦眉心漸漸的舒展開來,被絲綢般的柔嫩的手包裹著他的手掌,微微的用力回握,小聲地說:

「很可怕,可我還是喜歡你。」

「要是你不知道我不是你的妹妹,你還會喜歡我嗎?」

「……不會,絕對不會,我絕對不要變成父皇那樣的瘋子。」

他想到那個眼神空洞的穿著明黃龍袍的男子,想到他的那雙從來映不進任何事物的眼,他一顫,便絕決的開口。

她低低地微笑著,卻是一副落寞的樣子:

「傻瓜。還有對人說喜歡的時候,記得要看對方的眼睛。」

說著,夜熔捧起他的頭,很認真地看著他,然後向前翹著腳,吻上他的嘴唇。

羅迦知道自己應該推開她的,但是他沒有,他安靜的任她的唇貼在他的唇上,感覺纏綿於自己微燙肌膚上的那一點冰冷的溫度,稍觸即離。

可是在那短短接觸的瞬間,他有一種自己滿是孤寂的心正被溫暖的感覺。

一貫的冰冷被突來的溫暖刺入,很痛卻又因這種極其親密的動作而產生微妙的快|感。

然後,她轉身飛奔而去,墨黑得溶入夜色的發輕輕在風裡蕩漾著。

那一年他們十歲。

「熔!熔!」

他喜歡喚她熔,從來不喚她的姓氏,下意識的迴避,迴避著那個姓氏所代表的東西。

秋色漸濃,黃葉卷地,旒芙宮庭院中的芙蓉樹翠色盡凋,一片殘枝,羅迦踩著薄薄的蘇綉細鏤靴,踏過濕漉漉的黃草地,長年無人使用的宮門在他的推力下發出了支呀支呀的沉澀聲音。殿內沒有掌燈,夜色厚且濃,他摸索的走著,直到險些差點跌倒,他方才隱約看到夜熔蜷縮在一把椅子上。

「怎麼不掌燈?」

「羅迦,我看到他了。」

「誰?」

雖然她的聲音聽起來悶悶的,可他並沒有在意,只是隨意的應了一聲,一面伸手自懷中取出火摺子,把燈火點亮,一面感嘆著自從認識她以來,自己凡事的事事親為,連火摺子都已經習慣隨身而帶了。

「你的父皇,我名義上的親生父親。」

聽她這麼說,羅迦慢條斯理的把紅燭點亮,然後坐在一邊,沒有一絲表情變化。

交疊起雙腿,也不說話,只是看著身旁的少女。

「他不理你是嗎?我早已經習以為常了。倒是他跟你又沒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擺出那幅面孔?」

沉默了一下,夜熔蜷在椅上,依舊是把臉邁進手臂中,呢喃著開了口,倔強的少女在說話的時候隱隱帶了哽咽的聲音。

「可是我以為至少我對來說是不同的,你知道嗎,爹爹每次見完他,都很傷心。」

往後依靠在椅背上,能感覺到實木長年無人使用的冷硬緊貼著他的脊背。

看著蜷成一團的夜熔,有些懊喪的撥了下頭髮,梳的整齊的墨玉似的頭髮在他的指下變得零亂,有幾簇碎發流淌而下,垂落在白皙的額頭。

他似乎想要說些什麼,但是最終卻什麼也沒說出來。他卻只是雲淡風輕的一笑,嘴角吊起一絲沒有感情的笑紋。

「我母后每次見完他也是很傷心,有時候我想,他要是死了會不會更好一點。」

「不行!」

驀然抬頭,她的面上還有未凈的珠淚,看著這樣梨花帶雨的她,羅迦沉默了片刻,緊接著,一向冷靜的他,咬牙切齒的吐出幾個字句。

「為什麼?!」

「因為爹爹喜歡他,因為爹爹會傷心!!!」

她激動的叫起來,從未見過這樣的她,羅迦心裡莫名的燃燒起了一種名為嫉妒的情感,不經大腦,話語便迫切的問了出來:

「那我呢,你那麼喜歡你爹爹,在你心目中我和他誰重要,你說!」

夜熔反倒平靜了下來,一雙水漾的眼凝視了他一會兒,就忽然笑了起來,面色雖然略顯蒼白,卻看起來很愉快的樣子。

「傻瓜。」

他掉頭,平日里他最討厭她如此喚他,今日難得的沒有反駁她的話,只是轉頭賭氣的不再去看她。

她也不惱,起了身向內殿走去,不一會兒竟然捧出一個添漆的托盤,盤中紅泥小爐,紫砂茶具一應之物擺在他面前桌上來,然後坐在一旁仔細的擺弄著。

金獸燭台之上,燭已燃去了大半,燭淚如絳珠,緩緩累垂凝結。燭火下她雪青的懷紋綺罩衫,似裊裊水芝凌波。

她素來喜青,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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