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念五年,八月初八,大吉,宜嫁娶。
皇城在鼓樂喧天之中的迎來了它的新一任女主人。
沉浸在一片火色的宮闕中,酒斛闌珊交錯,但聞笙簫絲竹之樂,無人省得天色。
隔著幾重樓閣的靜壽宮,卻不見喧嘩,宮人安安靜靜地候在階前,只能聽著隱隱傳來的鼓樂之聲。
天漸漸暗了,雨欲來,風滿樓。青柳軟枝迎風而舞,搖擺不定,烏雲愈濃,壓在宮城朱檐上,黑沉沉地一片。
驀然,天邊一記驚雷,好似割裂了天際,雨傾盆而下。
蘇輕涪懶懶的倚在湘妃榻上,身邊一個小宮人跪在榻前用美人拳給她捶著腿。
此刻的她忽然老了十歲一般,似乎是精疲力竭的倚在那裡,一雙眼睛也有些迷迷濛蒙的看著茜紗窗外的雨景,悵然若有所失。
那窗前的蘭草在雨中凋零了,連花瓣都碾成了泥。
是不是這世間的一切都只是剎那芳華……
吳賢妃仍不解自己姨母的心思,只是巧笑倩兮,芊芊素手捧著碧玉的碗款步來到她的身前。
「太后,您今日乏了吧,這是新燉的蓮子粥。」
「嗯,難為你有心。」看著自己的甥女,她難得和藹的笑,依舊保持烏黑的發上那一枝寶鈿珠翠鳳凰在燭光里格外的顯眼:「哀家知道你擔心什麼,沒事,皇上已經開始著手懲辦夜氏。但……不管怎麼說,她畢竟是皇后,所以你凡事也不能太過。」
手裡攪動著粥,那自天山而來的雪蓮,晶瑩的像是落在碗里的珍珠,光潔玉潤,更是襯得碗色如碧。
碗中騰騰的熱氣在裊娜的錦紗帳間,聚了然後又散了,卻始終掩不過屋內那股甜膩的熏香味道。
「最要緊的是要趕快懷上龍種,才是最好。」
「是,臣妾知道了。」
芙蓉面上暈了一層薄紅,綉著牡丹的衣袖掩住了櫻紅的口,吳賢妃含笑而答。
羅迦步入寧夜宮時,已是夜半十分,雨依舊下得極大。
夜熔坐在窗前的扶椅上,大紅色的喜袍已經換下。
她依舊是一襲玄色衣裙,半倚著扶手,燭光夜色下的容顏泛著淺淺的紅,寬大的描金袖滑落到臂彎上,露出纖細的手腕和手指支在面頰上。
那長長的袖擺垂在椅下,時不時被幾痕帶了濕氣的風兒輕輕撫摩著,連著風似都清雅起來,帶著一種別樣的風情。
碧玉香爐里裊裊上升的青煙中,羅迦覺得眼前的女子,美麗彷彿不屬於真實。
心裡泛起了溫柔的漣漪,他覺得這樣的夜熔非常的惹人憐愛。
他緩緩的走近些,猶豫著要不要喚她。而她似乎已經早一步,感覺到了他的到來,微微的側過面龐,琉璃色的眼睛迷迷濛蒙,似乎有些猶豫不定的出聲:
「皇兄?」
羅迦一愣,坐到她的身邊,含笑開口:
「你怎麼知道是朕?」
「失明的人鼻子總是比較靈的。」
她沉靜的坐在那裡,也不多說話,微微挑起唇角,給了羅迦一個淡淡的稱不上笑容的笑容。
「今日剛剛進宮凡事還習慣嗎?是不是太累了,連頭蓋都等不急,就自己掀了。」
「也沒什麼。」
聽著這樣不冷不熱的回答,羅迦壓下心頭的不悅,緩緩的伸手把她的髮絲繞到了指尖,看著它們在自己的手指間發出潤澤的光芒。
而夜熔只是近似漠然的任他玩弄著自己的頭髮,頭一直不抬起來,低低的壓著。
這樣柔順的她,讓羅迦微微眯起了眼睛,彎出一個溫和的微笑,
「你好像總是這麼安靜,從第一次見面便是如此。」
「第一次見面?」
她似乎有所觸動,微微仰起了面容,冷極而麗的容顏上似乎幽幽的浮著一層光彩,有些期待的痕迹。
「是啊,就是父皇歸天的時候。」
「第一次……原來……你終究無法記得……」
她微微蹙起了描畫得美好的眉,淡淡的重新垂下了頭,用自己也聽不清楚的聲音呢喃著。
微微閉了眼,天色黯淡,白晰得清冷的容顏上首次展現淡淡的悒鬱,那美麗的面上越發的透出了一種說不出的溫潤柔和,羅迦望在眼裡,不覺也有些恍惚。
察覺到了自己的恍惚,羅迦眉頭一擰,抓住夜熔的手。
「什麼?」
「沒什麼,皇兄。」
她的聲音極輕,幽幽如燈燭搖曳。
他終是不耐她的冷淡,把她的手抓到唇邊,低著聲音調笑著:
「還叫皇兄,應該改口了吧。」
「改了,您習慣嗎?怕是表面上習慣,心裡大概也很彆扭吧?」
「是嗎?」
「是不是您心裡清楚的很,不是嗎?」
她轉面看向他,大紅的燭光照在她的臉上,色如淺玉,明知她無法視物,可依舊覺得那眉間眼底如深潭,光澤浮浮。
「為何突然咄咄逼人?朕惹到你了嗎?」
「我以為皇兄知道我是您的妹妹。」
一句話,激得羅迦幾乎想拂袖而去,卻又隱忍了下來,努力的抿緊了唇。
坐在面前的這個女子,和皇宮中那些以他為天恭順異常的女子不同,她永遠的冷若冰霜,鎮定自若。
因為,她有著顯赫得權傾朝野的家世,所以她現在並不需要他,也許永遠也不需要他。
「不是嗎,皇兄?」
『兄』字的尾音還沒有吐出來,就被羅迦近似瘋狂的嘴狠狠地堵住了,然後她感覺到一隻柔軟的帶著酒意的舌在裡面不住地糾纏、衝撞。
羅迦貪婪地啜飲著這樣的絕色美味,她的唇是那樣柔軟、帶著一種奇特的清香,那樣的熟悉,竟比那美酒純釀嚼起來還要清幽醉人,讓他忍不住多一品再品。
許久,他才結束了這個吻。
他們的胸部都在起伏,喘息不止。
她雙手抵在他的胸前,雙眸微閉,一縷零亂的黑髮粘在雪白的面上,嫣紅的唇緊閉著,平日清雅冷淡的她此時有著一種讓人心思沉醉的魔力,而現在的她則柔媚、脆弱而又……誘人……
羅迦再也無法剋制自己,一把抱起她,走向那一片火紅的芙蓉羅帳……
窗外滿樹的嬌花,禁不住雨水的摧殘,顫顫的墜落,有幾瓣順著風便沾到了碧羅窗紗上,更見嫣然。
第二日的清晨,除了守夜還未曾換班的侍衛,皇宮裡面顯的冷清了許多。秋日裡的隱隱的還能聽聞到鳥蟲的鳴聲,風吹過的時候,樹葉上堆積了一夜的雨珠還會撲漱漱的落下來,讓宮殿在晨間灰色的陽光裡面透出一絲別樣的慵懶來。
更鼓剛剛響起,何淺領著捧著梳洗用具的宮人,輕輕的步入殿內。
殿內兒臂粗的紅燭還沒有燃盡,發出微弱的光亮,顯得這輝煌的宮內竟然透著絲絲的寒氣。
不自覺的打了一個寒顫,站在殿內垂下的錦紗簾外剛要呼喚,卻看見紗簾一拂,羅迦已經走了出來。
「皇上。」
何淺急忙俯下身去,蒙蒙的天光下,他隱隱看見了羅迦的面上罩上了一層晦暗。
他一使顏色,一旁的宮人急忙機警的奉上了還是溫熱的茶。
羅迦接過,並不喝,只是握在手中。
碧螺春的細細茶香,悠然恬淡,黃釉描花的茶盞,在白晰手指間發著幽幽的一層微光。
羅迦嘴角勾上一抹冰冷的笑意,細長的眼微微往上挑起,深潭似的眼睛猜不透在想些什麼,只是在天光映襯之下閃爍不定。
何淺屏住呼吸,在繚繚的升騰著茶煙中揣測著君王的心思。
羅迦的手握在黃釉的瓷杯上,那掌上隱隱凸顯的青筋在金絲銀繡的沉重龍袍之下愈發的顯露得猙獰,而那唇上掛著的冷笑,好象要將什麼人活生生的撕裂了一般。
描花瓷杯禁不住那重力,已然出現了裂痕,而後那手陡然的揮了出去,杯子便砸了個粉碎,破碎的瓷片在烏磚的地上,猶自翻滾。
何淺一僵,連忙跪在了地上。
身後的宮人也都急忙的跪了下去,霎時間,本就一片寂靜大殿內更是鴉雀無聲。
「怎麼了。」
簾內女子輕輕地喚了一聲,清澈的聲音恰似水晶盈耳。
何淺抬首望去,夜熔依舊是玄色的儒裙,拖擺至地的廣袖雙絲綾罩衫像是泉水一般流淌在烏磚的地面上,連臂上纏著鏡花綾披帛都是玄色,翠華搖曳的在宮人的攙扶下,款款的走了出來。
「沒事,是朕失手了而已。」
強自壓下心頭的怒火,羅迦勉強溫和開口,但面上仍是灰青一片。
「傷著沒有?」
她似是一驚,手腕輕抬,那纖纖如水晶的指伸了出來,摸索著。
羅迦一怔,方才把自己的手交放在她的手中,她很細心地摸著,舉止輕柔而緩慢,如片羽拂水。
「沒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