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林以墨安靜地看著她,面上有一種沉積了許久的疑問終於得到證實的表情,雖然不發一言,但是烏黑的眼睛裡已經寫著「你繼續」三個字。

笑笑遲疑一會終於慢慢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如果說出來在你一定會認為我是失心瘋了,說實話我自己都覺得很荒唐,可是那個人,真的不是綁架犯……起碼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綁架犯。」

她沉吟了一會酌字酌句地說道:「他姓謝,不是你們嘴裡的什麼跨國黑社會成員,只是個很普通的計程車代班司機、很普通的父親而已,他有個十二歲的女兒叫謝長華,今年念初中一年級——那個女孩,有很嚴重的心臟病。就在幾天前,醫院告訴他,如果再不做心臟移植手術,她活不過一個月了,手術費二十萬,再加上後期的維持費用一共需要三十萬。綁我的那天晚上,他心情很不好,喝了很多酒,一直在醫院外邊遊盪,因為不敢去病房裡看到女兒的臉。我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在他家裡,當時很害怕,可是沒想到他比我更怕。」

「他說他當時喝多了,就想要錢,只要誰能給他錢他連自己的命都可以不要。小墨,他一直在求我不要報警,後來又說等他女兒的手術完了他就去自首,我從沒見過一個男人那樣悲傷絕望、哭得那麼傷心,他跪在地上懇求我!我讓他放了我,答應他不會報警還會給他錢讓他女兒動手術。可是不管我怎麼說,他都不肯信我,也不敢放了我,我們就一直僵持著——如果不是我的包丟在了停車場,當時我就付錢給他了。我費盡了口舌,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他終於同意讓我打電話給你,我怕嚇到你,所以才一直跟你強調我沒事,盡量想把事情說得輕描淡寫…」

她的聲音慢慢低落下去:「是我不好,我早該想到你疑心那麼重,越是簡單的事情越會往複雜的方面想,你的心思本來就比常人要多拐幾道彎,是我害了他,他本來不該死的……他只是個一心想救女兒的可憐父親。」

林以墨看了她半晌,忽然無聊地嘆了口氣,百無聊賴地闔上眼睛,顯然這個故事已經勾不起他的任何興趣。

笑笑頓了頓,突然咬了咬牙,搖搖他的手:「小墨,我……我想……」

他睜開眼睛,偏著頭望她一會,然後伸手將面上的氧氣罩拉了下來:「我拒絕!」

「你還沒聽完我說的是什麼事!」笑笑幾乎要叫起來。

林以墨不再理她,把頭側過一邊,閉上了眼睛。

笑笑沮喪地在旁邊坐了一會,想要再紳手攘他,又有些不敢,只好訕訕起身離開。

她走到外面迎面碰上Cindy,遲疑一會走過去:「Cindy,能不能借我點錢?我的包不見了,信用卡和證件都在裡面。」

Cindy轉身去掏錢包:「多少?」

「三十……萬。」

Cindy一怔:「三十萬?為什麼不問Chchna要?」

「那個……我保證把證件補齊辦好銀行手續就還給你,現在我急用!你先借我好不好?」

Cindy看了看她,猶豫一會,又把準備拿錢的手放下來:「我看……還是跟Chcna商量一下比較好。」

笑笑垂頭喪氣地望著她,終於什麼都不再說,轉身離開。

她腳下不聽使喚,去了住院部的心內科,問了護士以後終於找到那個叫謝長華的女孩病房。謝長華住的是八人間的大病房,人來人往,嘈雜不斷,那個小姑娘遠遠地躺在角落裡,蒼白孱弱。還沒看到病床前面貼的名字,笑笑就一眼認出她,她甚至不知道那個已經死去的男人叫什麼名字,但是謝長華三個字卻像烙紅了的鐵塊熨在心上,當時似乎怕她不相信,那個男子拿出照片薄指給她看,神經質地低喃:「你看你看,這就是我女兒。她命不好啊,這麼小就得了這個病,她媽媽早幾年跟我離婚了,現在也找不到……」

謝長華謝長華謝長華……滿耳滿腦都是她的名字,她快死了,她爸爸已經死了身邊有兩個護士從她身邊經過,低語:「二十三床的病人怎麼辦?她爸爸是綁架犯,已經被警察擊斃了,可是別的親屬又不肯過來。」

「小姑娘怪可憐的 」

「就是,病得這麼重也不哭不鬧,怕她爸爸沒錢,老是吵著要回家。」

「今天主任說日子可能已經不多了,再不續費就只能停葯了。」

「唉。」

笑笑的眼睛一陣酸脹,淚水在眼眶裡轉了又轉,她想起自已在那間狹小陰暗的房子里對那個男人發誓:「我一定會救她,你相信我,只要放了我,我一定救她!」她暈頭漲腦地離開病房,坐到醫院的花壇里發了半天的呆,那個人已經死了,她的承諾還需要兌現么?小女孩安靜慘白的臉像強迫放映的錄像帶一樣不斷在面前重複,刺|激得她的心幾乎要跳出心腔,一條命呢,這是一條活生生的命啊,只要她肯施以援手,她就會活過來。

過了半晌,她騰地站了起來:「我要救她,一定!」

林以墨安靜地看著她,面上有一種沉積許久的疑問終於得到證實的恍然表情,雖然不發一言,但是烏黑的眼睛裡已經寫著「你繼續」三個字。

笑笑遲疑一會終於慢慢說道:「我知道……這件事如果說出來在你一定會認為我是失心瘋了,說實話,我自己都覺得很荒唐,可是那個人,真的不是綁架犯……起碼不是你們想的那樣的綁架犯.」

她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躺在一張陌生的床上,那屋子的格局有此像她當年住的地方,昏暗的燈光曖昧不明地照在牆上,南方特有的春季潮濕讓那裡沾了黃綠色的霉印子,可能因為擔心外面的陰雨打濕被單,所以窗戶關得緊緊的,愈發讓這狹小的空間朋郁暗沉。

笑笑覺得頭部一陣隱隱作痛,腦子裡像給人塞了桶漿糊有此懵懵的,試著動動身子竟發覺自己的手腳都被一條纖維繩綁住,嘴上也不知被貼了什麼,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停車場的一幕瞬間浮現在眼前……啊,難道是被綁架了?!她開始拚命掙扎,卻發現這舉動徒勞得很,一著急忍不住地低嗚嗚聲叫起來。

突然有把沙啞的聲音從角落裡傳出來 「你……醒了?」那個人坐在黑暗的陰影里,也不知道已經看了多久,這麼猛然一出聲,嚇得笑笑手臂上的汗毛嗖一下豎了起來,如果不是發不出聲音,她一定會放聲尖叫。

那人先是瑟縮了一下,然後像是鼓足勇氣慢慢走到她跟前,他個子很高,晃來晃去的燈泡幾乎要觸到頭頂,笑笑就著燈光看到一張憔悴的男人的臉。

她第一反應是把眼睛緊緊閉起來,沒有哪個綁匪願意被人看到他的臉,說不準就會殺人滅口。但是那道遮著光絨的黑影久久也不離去,過了半晌,她終於聽到他囁嚅著用小心翼翼地口吻說 「對……對不起。」

對不起?綁匪跟她講對不起?笑笑摸不著頭腦,終於緩緩張開眼睛,認真看著面前這個大概四十歲左右的中年男人。

那人低著頭,敞開的衣服領子磨得已經發了線,一幅手足無措的樣子 「我……喝多了,等我清醒過來……就已經把你……」

這個姓謝的男子,並不是如林以墨和警察局的人想像中危險的黑社會成員,他只是個很普通的計程車代班司機,有個十二歲的女兒叫謝長華,在念初中一年級—— 那個女孩,患很嚴重的心臟病。綁架笑笑的這天晚上,醫院明確告訴他,如果再不做心臟移植手術,謝長華的生命不會超過半個月。

手術費二十萬,加上後期的維持費用至少需要三十萬。可是,哪裡有那麼多錢呢?

車不是自己的,房子是租的以前的一點積蓄早已經全部花在了女兒的看病上面。他從醫院出來去小賣部買了兩瓶二鍋頭仰頭猛灌下去,冰冷的雨淋在身上,冷得他打擺子似的直哆嗦,心裡卻像有一把烈火在燃燒,滾燙無比,世界雖然這麼大,腳下的路對他來說卻處處都是絕境。他很想去陪陪女兒,但是又不敢踏入病房一步,女兒那張絕望卻又平靜懂事的臉,幾乎能要了他的命。

這時候停車場里傳來車開電子鎖的聲音,滴答!

電光火石間,他猛地把頭抬了起來,眼裡掠過一絲火苗,開這麼名貴車的人,一定有錢!

「我喝多了,只想要錢……沒有傷害你的意思小姐。」他結結巴巴地說著,嘴唇一直抖 「我放了你,你不要報警好不好?」

笑笑嗚嗚咽咽的從嘴裡發出聲音,死命點頭。

看笑笑似乎很合作,他又遲疑了一會,慢慢伸手過來想去解她腕上的繩子,猛然又把手縮回來:「不行!你會報警,一定會報警,你看到了我的臉 ……你知道我是誰!」

笑笑連忙把頭一陣猛搖,頭都暈了起來。那男人望了她半晌,順著床邊滑到地上,低聲說:「我現在不能放你,長華……她快死拉,她媽媽跟我離了婚,早不見影子了,我得照顧她,我不能被抓起來。」

他無視笑笑的掙扎,自言自語道:「等她做完手術,再放你……等她病好了,我就去自首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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