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甌安靜地抱住夜宴,溫柔地拂著她漆黑的發。
明明是如此溫馨的時刻,但是心裡卻在莫名地不安,彷彿似乎要失去什麼重要的東西一般。
受不住內心的涌動,他好像要確認什麼似的開口:
「想喝水嗎?」
宮人聞聲馬上用漆盤捧過了茶盞,錦甌親自接過,遞到了夜宴的唇邊。
許久,她都沒有聲息,連呼吸都彷彿越來越弱,不仔細聽聞,都感覺不到。
不祥的感覺更加強烈,他的手一抖,青瓷茶盞滑了下來,在接觸到地面的瞬間裂成碎片,「噹啷」一聲脆響。
「夜宴,夜宴,你怎麼了?!夜宴!!!」
一旁年邁的太醫已經嚇得跪在了地上,連連叩首。
「皇上,長公主她……不行了……」
太醫的話,讓錦甌覺得自己的呼吸都似乎即將終止,壓抑的激烈情感終於在這個瞬間從胸膛里迸發了出來。
「你說什麼!你這個庸醫!怎麼會不行?一切不都是好好的嗎?是你說的,孩子生得很順利!」
望著帝王怒目的模樣,太醫更加心驚膽戰。
「皇上,老臣沒有說謊!是長公主的身體本就不適合生育,到現在已經是油盡燈枯,能勉強支撐到這個時候……已然……很不容易了……」
不等他說完,錦甌已經勃然大怒,指著太醫喝道:
「不可能,你這個廢物!來人,把他拖出去斬了!」
「錦……甌……」
緊緊地抓住錦甌的衣袖,微微地晃動著,疲憊得強自睜開的眼肯求地看著他,迷離宛如那一汪多情的春|水。
一驚,錦甌忙低首看向夜宴,憐惜地摟住。
她的面色已經泛出了一抹青色的蒼白,他甚至可以感覺到她的生命在一點一點流逝。
如劍的眉頭慢慢地皺了起來,輕拍著她消瘦露骨的肩膀,唇貼在她的耳鬢旁邊微顫地低低問道:
「怎麼了?」
「不關他的事,算了吧。今天我已經殺了自己的妹妹,已經夠了,不要再造孽了。」
夜宴倚在他的懷中輕輕地搖頭,唇角搖曳著溫柔的笑容。
「好,你說什麼朕都依你……只要你能好起來……」
「人命不勝天,我終是無能為力……」
她蒼白的面色,彷彿陽光下就要融化的雪,單薄得近乎透明,掙扎著從懷中拿出了一個金鎖,遞給了錦甌。
「這個給她,記住,她的名字叫夜熔,她……不是你的孩子……所以……你不可以愛她,知道了嗎?」
「朕答應你,什麼都答應你……但是夜宴……你答應過朕,永遠不離開朕,你答應過的!」
朦朧著可以感覺到,錦甌緊緊地擁抱著她,夜宴溫柔而憂傷地對他說:
「可憐的錦甌,今後你就要一個人了……」
他終於著了慌,像個孩子一樣無措地大聲呼喚著。
「來人!來人!」
「噓……不要吵……我們就這樣呆一會……」
夜宴一雙墨色的眼睛裡,微微泛過一絲疼痛的波光。那聲音就似從天上落下的雪珠,噥噥地,帶了三分綿軟,和七分的無力。
她知道,終有一天會離開他,只是沒有想到,這一天來得這樣的快,原來一切都會有盡頭。
她愛他嗎?
他們那樣的相像,看到他就好像看見另一個自己。
他們都是沒有人疼的孩子,沒有人愛他們,所以他們不知道什麼是愛。
而她,是如此地厭惡著自己,是的,她不愛自己,不愛這個從來得不到愛的自己,從來不愛,那麼好像另一個自己的他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知道,失去了自己,這個男子會痛吧?幾乎已經失去了一切的他,會怎麼樣呢?她真的不放心啊,真的不放心……
她希望他可以好好地活下去,即使痛苦,即使傷心,只要他活下去……
「我不愛你,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從來沒有……」
「朕知道……」
他的聲音像是塞進了沙子,摩挲著粗糙而哽咽。
碧羅紗窗外月色朦朧,斑駁的陰影映入錦甌美麗的眸子,卻依舊掩不住眼睛裡的痛。
「我不愛你,我只是利用你,算計你……所以我絕無可能愛上你……」
一滴透明的淚珠從她的腮邊滑下,淡淡的一抹痕迹,沒有乾涸。長長的睫毛顫抖了一下,投下了青色的陰影,仿若那斷了翅的蝶顫動著。
驀然,感覺到一滴憑空落下的液體暈染了眉尖,針刺一樣的痛在心中漫起,她咬了咬嘴唇。
「朕知道……」
「你要記住,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從來沒有……」
努力地睜大眼睛,眨了眨,長長的睫毛帶著黑色的影子划過迷離的眼波,緩緩地她發出了一聲柔軟的嘆息,虛弱地伸出手去,失去了溫度的手指沿著他的輪廓滑下,好似要記住,好似怕忘卻,軟軟地呢喃著。
「……好的……朕知道……」
沉重的心跳壓抑在胸口,一下一下敲得生痛,錦甌複雜而酸澀地笑了起來,他輕輕地親了一下她零亂的發,努力笑著卻不成功。
修長的指緊緊抓住了夜宴的指,就像是溺水的人攀住那塊浮木,死也不肯放手,燈火恍惚中他的身影是那麼的脆弱,似乎只要輕輕一碰就會破裂。
「你……明白……就好……」
聽著他哽咽的回答,她緩緩地閉上了眼睛,那呼吸終於停止。
不再哭,不再笑,只是靜靜地彷彿熟睡地躺在他的懷中,那神色是如此的安詳。
錦甌的手抽搐著牢牢抱住她漸漸冷去的身體,死死地抓住她的身體,用力地,想要把骨頭捏斷了,把她嵌在自己的骨血當中一樣,然後用只有自己才能聽見的聲音細語著。
「夜宴,你看天上的月亮有多圓,那麼亮,像你的眼睛一樣,你看這滿園的金絲曇花竟然都開了,我摘一朵給你攢上好不好?本來我還在園中架好了鞦韆,一會我陪你去盪好不好?」
錦甌低頭,凝視著懷中的女子,金冠下迷茫而脆弱的眼睛美麗得像是倒映在水裡的一個夢。「你要永遠陪著我,永遠哦,這是你答應過的……不可以食言哦。」
一旁的何冬實在看不下去,跪在腳踏前,悲泣著勸道:
「皇上,長公主已經去了,您……不要悲傷過度,龍體為重啊!」
「滾!全都給朕滾!」
怒吼著,痛苦地呻|吟著,偎依著,把手指繞上她的長髮,十指和髮絲纏綿,細碎的吻凌亂地落在她的眼角、眉梢,無力地把臉埋在她單薄的肩膀上,無助地顫抖著,那嗚咽之音聲聲凄涼,斷腸。
「夜宴答應過朕,她答應過的,會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她不會騙我,即使她騙盡天下人,也決不會騙我……」
咽喉中不知為何帶著鐵鏽的味道,面上越來越濕,溫熱的液體滴滴答答地淌了下來,好像有一種聲音,宛如心臟的破裂一般。
他痛恨自己那麼清晰地感覺到,她身體的熱度正在一點一滴的消失,不論他怎樣的擁緊……而他能做的只是用力地、用力地、用力地抱緊她。
殿外,淡淡的佛手柑在熏爐中沉澱,香氣四溢,西窗下,可以看見在初冬夜色中,全部盛開的金絲曇花又瞬間全部凋零,殘香暗冷。
天下最是堂皇富麗的離宮似乎一夜之間繁華千落。
謝流嵐獃獃地站在那裡,依稀聽著寢宮裡傳來了聲音,整夜地嗚咽著,彷彿能把魂魄也撕碎一般。
北狄國都城,挲南,太子府。
書房內,火漆封的密函,上面的寫著:
黎國長公主夜宴在洛州離宮毒殺太子妃錦瓔之後,生下一女,名為夜熔,其後不治身亡。
悱熔手一顫,那紙張便輕飄飄地落在了地上,他的眼看著窗外大雪紛飛,心中是什麼樣的心情,自己都無法分辨,只是喃喃自語:
「死了?怎麼可能?那種女人應該長生不老才對……」
許久,他彎身重新拾起了信紙,英挺的容顏上一片森冷,低低地笑著:
「死了?也好……也好……至少少了一個心腹大患……這樣很好。」
只是那拿著信紙的手指,隱隱地顫抖,連著那薄弱的紙張也好似風雪中枯枝上的殘葉,不住地抖動著,發出了嘩嘩的聲響。
與此同時,黎國都成,鏡安,寧夜宮。
未等宮人通傳,蘇上遠便走了進來,匆匆地頓了一下首,揮退了左右服侍的宮人。
小心地向前移了兩步,刻意壓低了嗓子,附在蘇輕涪的耳邊,帶著隱秘的喜悅,說道:
「娘娘,洛州傳來了消息,說是長公主生下一女後,不治身亡。」
「是嗎。」
蘇輕涪倚在榻上,微微一愣,然後便若無其事地端起了面前的那盞碧螺春,輕舒蘭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