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生子

綠紗窗外,滿樹枝葉,隨著風搖,樹影輕移,映在碧羅窗紗上。

夜宴的眉頭微微地顰了起來,有一種透明的剔透,恍惚間,露出了似溫柔又似無奈的神情。

「好……朕這就傳旨……」看著她的神情,他終是不忍,咬牙的聲音中透著隱隱潛藏了的暴戾。

「別想那麼多,安心休養。」

「好。」

謝流嵐趕到洛州的時候已經是十月間,洛州雖然冬遲,但寒意依是分外清冷,離宮之中已然是淺淺淡淡地染了幾分蒼然的冬意。

夜宴正坐在椅子上烹茶,宮人通報之後,謝流嵐帶著一個捧著禮盒的小廝走了進來。

謝流嵐看著殿中正坐的夜宴,心裡微微吃了一驚,往日里她從來都是珠釵步搖,行動間瓔珞寶氣,而今日那一頭青絲烏光水滑,只是隨便挽著,用一隻白玉簪簪住。

茶煙裊裊瀰漫在空氣里,把夜宴的肌膚襯得白晰里透出一種近乎透明的青色,手上的白玉鐲子空落落地戴著,更加顯出那手腕的纖細。如果不是八個月的身孕,腹部已經完全的隆起,他竟錯以為她是那麼的消瘦。

「流嵐,過來坐。」

夜宴見他進來也不起身,手指輕擺了一下,嘴角邊扯開一個淡淡的微笑。

「一路辛苦了吧,你看你滿面風塵的,好像瘦了很多。」

謝流嵐落了坐,從小廝的手中接過了禮盒,奉上,抬頭回話的時候,蒼白如冰的臉色透出一股疲憊,輕笑了一下,說話間的底氣似乎有些不足:

「還好,公主看上去也很好。這是上好的燕窩鹿茸,是北狄商人從北方帶來的,給你補補身子。」

何冬上前接過了禮盒,夜宴便拿起紅泥小爐上烹好的茶,親自為他倒上。

「嘗嘗,這茶是新貢的普洱,本宮親手烹的。」

「多謝公主。」

拿起紫砂茶杯,剛要沾上唇邊,卻被夜宴的話攔住,重新又把杯子放在了桌上。

「你真的瘦了很多……還是經常睡不好嗎?真的有這麼痛苦嗎?」

夜宴美麗的眼睛微微下垂,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不去看身邊的男子,唇角浮現了一個可以說模糊得近乎沒有的表情。

「皇姐你們真是鶼蝶情深,羨煞我了。」

一旁隨侍的小廝,突然摘下了帽子,露出了一頭流水一般的髮絲,那髮絲在空中滑過了優美的曲線,飄蕩著披散下來,細弱的肩膀撐著過於寬大的青衣,可穿在她的身上,看起來卻是別樣的美艷。

那女子緩緩地向夜宴走來,彷彿一個妖艷的從地府遊盪而出的冤魂。

「是你?」

錦瓔坐在謝流嵐的身旁,端起他剛剛放下的茶盞,細細地品著。

揭開碗蓋,淡綠色茶水托起幾朵綠色的花,喝完一口,她便不甚滿意似的放下了茶盞,雙手搭在太師椅的扶手上,身子倚著靠背,看著夜宴吃驚的表情,好心情地笑著。

「是我,怎麼皇姐很驚訝?」

「你……」

即使寬大的粗布青衣掩映,夜宴還是看出她的腹部也是隆了起來。

一旁的謝流嵐看著夜宴優美的頸項上,蒼白皮膚下隱約看見的藍色血管突突地跳著,顯得那麼的脆弱。

夜宴牙咬住下唇,話語哽咽在喉中,心中憂怕卻不知如何來說。

「我有了身孕,身材難免會難看些。」錦瓔輕笑,那樣的嫵媚嫣然,「我沒有同悱熔回北狄,這期間一直留在鏡安,皇姐要是想問孩子的父親是誰的話,你猜呢?」

佛手柑的幽香在碧玉爐里繚繞而出,若有若無的味道就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雖淡得不著痕迹,但是夜宴還是覺得熏得頭,一抽一抽地痛著。

錦瓔修長優雅的手指在紅艷的唇邊輕輕搖晃,長長的粉紅色的指甲上還描著小小的花瓣。

摘掉了小廝青帽的頭上,發是純粹黑色,黑得沒有一絲雜色,比夜空的顏色還要深邃。

「我這腹中可是同心上人相愛而成的骨肉,比皇姐這即將臨盆的亂|倫妖孽可強上百倍啊。」

說這話的時候,她的面上沒有恨意,相反笑得很溫柔,本就美麗的臉,更加絕艷得讓人無法呼吸。

「錦瓔……」

冰刃一般銳利的眼睛掃過謝流嵐有些赫然的面容,才從容而鎮定地抬頭,一雙美麗而深邃的黑眼睛沒有任何一絲退縮躲藏地凝視著錦瓔,但青緞衣袖下的手指手卻已緊了一下。

「你既然懷了流嵐的孩子,還敢千里迢迢跟到洛州來,我該說你愚蠢呢,還是勇敢?」

一陣寒風送了進來,殿內的金鼎炭爐似乎無法抵擋,風終是拂面而來,不著痕迹地帶了一絲入骨的清寒。

錦瓔面上不覺一僵,尤自逞強道:

「我現在的身份是北狄的太子妃,你能奈我何?」

「是啊。」

淡淡地應著,然後擰著眉毛輕輕笑起來,站起了有些吃力的身子,走道了謝流嵐的面前。

謝流嵐不敢看向夜宴的眼,逃避似的又拿起了那盞紫砂杯。

「流嵐,你終是負我良多……」

輕輕地嘆了口氣,按住謝流嵐即將把茶水送入唇中的手腕,夜宴疲倦地閉上眼睛,輕笑,把所有的情緒流動都隱藏在了眼皮之下。

謝流嵐可以感覺到他腕上搭著的手指,還是很柔軟,卻是冰冷的,沒有絲毫的溫度。

「所以你也怨不得我了。」

說話間,一旁的錦瓔已是斜斜地倒在了地上,低低地嬌呼著,那原本明艷的面上,已經是青灰一片。

「啊!流嵐……這茶中有毒……」

謝流嵐急忙上前,抱住了她,那身軀難以抑制地顫抖著。

「是萬艷窟混了青月寒……一滴足以致命。」夜宴看著她,只是輕輕地笑著,向上挑起的唇勾勒出一朵笑紋,清冷得讓人覺得凄涼,「皇妹你安心地去吧,只是可憐你這腹中還不及臨世的孩子。」

「好狠毒的心腸,父皇說得對,你就是個妖孽……我千算萬算也沒有算到你要毒死流嵐……也好……我這也算救了流嵐一命……不過,到了地府我的冤魂也決不會放過你的……」在謝流嵐的臂彎里看著夜宴,她如火的眼睛瞬間變得如此的怨毒,然後回頭,虛弱地呼喚著:「流嵐……謝郎……」

「錦瓔,我在這……」

謝流嵐把錦瓔抱到了懷裡,眉峰蹙起,抿起的唇角止不住地顫抖著,勾起的紋理,好似湖面一痕又一痕的波紋。

錦瓔白晰肌膚上被黑色的如絲頭髮輕輕覆蓋著的黑色眼睛,溫柔地看著面前有著水一樣眼睛的男子,似乎感覺到死亡地笑著,卻那樣妖冶清艷。

美麗的指緩緩抬起,按在了他的面上,輕輕開口,那鮮紅的血已不斷地湧出:

「我那麼喜歡你,所以為你而死,我也瞑目了,你要抱緊我,我希望……在你的懷中……上路……都說冥路寒冷,有你……我終是知足了……」

然後那手指無力地滑過空氣,落在了已經失去生命的身側。

「錦瓔……」

沙啞的好似野獸悲鳴的聲音,抬起頭看著面前的夜宴,凝視著,那面容上一雙子夜似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她,那神情似痛苦似悲傷,分不清地混在了一起。

「夜宴……她是你妹妹啊!為何,為何你要如此心狠手辣?!」

夜宴卻笑了起來,彎彎地眯起眼睛,掩著唇笑得像個不知世事的小孩子。

淡色絲錦罩紗裹住青色裙子,胳膊上輕煙紗的披帛繞著綉著金絲曇花的袖子,此刻的神情讓原本清瘦憔悴的面容,恢複了過來。

「流嵐,我的夫君,你要記住,我腹中的才是你的骨肉,將來你要教她……養她……我本來只是想殺你,可終是沒有忍心,畢竟你是我從年少時就有的一個,那麼美好的夢……可惜終究只是夢……」

輕輕伸手,纖細的指頭似乎想要探向他,卻被猛然的腹痛,疼得渾身直哆嗦,難受地彎下了腰,抽搐般地吸著氣。

一直在身旁侍侯的波瀾不驚的何冬,看見夜宴倒在了地上,連忙奔了上前,高聲呼喚著。

「公主!怎麼了,來人啊!」

宮人們穿過重重的幔帳,捧著器皿匆忙地進進出出,上面的血跡,讓錦甌的心跳得更加不穩。

焦慮地來回跺著步,宮人早已把錦瓔的屍體抬了出去,一旁呆立的謝流嵐看著錦甌在烏磚的地上焦慮徘徊,那金絲紋龍的靴子和地面交接出沉悶的聲響,他的面上已分不清是什麼神色。

直至掌燈時分,隱約從內殿里傳來精疲力竭的呼喊,越來越弱,就在錦甌再也沒有什麼耐心的時候,內殿之中傳來了一聲嘹亮的哭聲,宮人笑意盈盈地走了出來,把小嬰孩抱到他面前。

「皇上,雖然是早產,但長公主順利地生下一名女嬰。」

錦甌終於笑了出來,伸出手,把被包裹住的孩子抱在了懷中。

大紅錦褥里那軟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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