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重陽

「皇上。」

宮人猶豫的聲音突兀地在亭外響起。

「什麼事?」

冷靜地開口詢問,優雅的手指親自為懷中的女子整理著有些蓬亂的髮髻和衣衫。

「太妃在靜壽宮設了宴,請您和長公主過去,說要慶祝您大喜呢。」

「知道了。」帶了一絲不耐的失落,一隻手還戀戀不捨地輕輕拽著她的袖幅,「真是討厭。」

這樣的舉動讓她輕笑了出來。

「怎麼還像個小孩子。」

踏進靜壽宮的一剎那,滿園的清秋菊花,金菊、白菊、紅菊、紫菊錦繡盛開,大有一種不似春光而又勝似春光的美麗。

殿內,錦淵還有另一名面生的女子見到錦甌都等忙拜倒行禮。

「起來吧,王弟不用多禮。」

伸手虛扶了一下,彼此的眼中都帶著不易察覺的銳利。

滿席已經設好了酒宴,玉太妃端坐在桌旁,頭上九隻鑲了珍珠的金鳳頭簪貴氣逼人,說話間那金鳳嘴裡各銜著珍珠垂掛,微微地墜向前額,仍不改她一貫的高貴慈藹。

「皇上快請坐,今天就是家宴,也沒有外人。」拉過身邊那個端麗的女子,好心情地彎起了已有細細紋路的唇角,「反正就要大婚了,就把輕涪也叫進宮來陪陪哀家。」

眾人落了座,不知是有意還是無心,蘇輕涪坐在了錦甌的身旁,而夜宴坐在了錦淵的身側。

「難怪太妃您今日如此高興,原來是有如此佳人相伴啊。」

夜宴含笑看著對面的女子,眉眼精緻,蝶練紗的儒裙,石青的宮絛系出似柳腰肢,如墨青絲上玉搔頭曳翠鳴珠,掩唇一笑間幽妍清倩,真真是美人如花。

「長公主,誇獎了。」

蘇輕涪雖是和夜宴寒暄,那明亮的眼卻好奇地看著錦甌。

對於這位新登基的天子,市井間總是流傳起他的種種心狠手辣,今日見了想不到那容貌竟是比女子還要精緻上十分。

眾人正說著,宮人捧著荷葉式的翡翠盤子跪在了他們的面前,裡面盛著各色的折枝菊花。

玉太妃撿起了一朵紅菊攢在鬢上,一旁的夜宴霎時愣住,有些浮躁地咬緊了嘴唇。

錦甌倒是好奇的開口道:

「這些是?」

「哦」玉太妃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卻掩不住滿目的笑意:「今天是九月初九重陽啊,你們都忘記了?」

錦淵看到夜宴低頭微弱地笑了起來,卻給人一種非常蒼白的感覺,緋色的嘴抿成了薄薄的一線,金步搖的珠簧在細軟的黑色髮絲邊搖曳,長長的睫毛遮掩下微微眯細的眼,卻是如冰凍的一般,注視著盤中的菊花。

眾人終於好似想起來什麼似的,室內陡然安靜了下來,空氣凝結了似的沉重,連從透過雨過天晴色窗紗撒在殿內的陽光,也似乎變得有些蒼白了起來,彷彿是洗得失去了光澤的綢緞,映像到眾人有些尷尬的臉上。

所有人的視線都集中在夜宴白晰到近乎剔透的清秀容顏上,都試圖從她那沒有任何錶情的面上看出些什麼,卻都無從得知。

而她坦然地接受所有人的注視,保持著自己一貫恬淡的表情,手指自寬大的重蓮綾袖中探出,拿起了一隻白色的菊花攢在鬢間。

良久,像是受不了這沉悶的空氣似的,蘇輕涪輕輕地揚聲:

「輕涪此次面見太妃和皇上,為感聖恩特地親手做了兩個茱萸荷包,還望太妃和皇上笑納。」

玉太妃清雅的聲音適當地響應,帶著喜悅的讚賞:

「真是的,好孩子,手可真巧。」

小小香荷包,墜著精緻的纓絡,月白緞底上綉著碧綠的蓮葉從水中托出粉紅的並蒂荷花。

錦甌並沒有從宮人捧著的添漆托盤中拿起荷包,只是看了一眼,宮人便躬身退下。

「蘇小姐的手真是巧。」

他淡然地說著,一雙像是凍結的刀光一般冰銳的眼凝視著她,而蘇輕涪端麗的面早已不知是因為尷尬還是害羞,暈上一層胭脂似的紅暈。

「謝皇上誇獎。」

「皇姐,你怎麼了?」

彷彿被身畔錦淵的聲音驚醒似地抬頭,習慣性的溫和笑了出來。

「啊,沒有什麼。」

「皇上,哀家老了,不勝酒力,你們年輕人自己可要隨意,哀家已經讓他們備好了五色糕還有菊花酒。」

「錦淵,朕敬你一杯。」

「臣弟不敢,皇兄請。」

君王同兄弟貌似親密的相談甚歡,使得這場隨著涼爽初秋到來家宴顯得更加的歡愉。

糊著蟬翼紗的窗外,各色的菊花搖曳著身姿,在金黃色的陽光之下炫耀著自己的美麗。聽著耳邊身旁笑聲歡愉,飛盞傳觴的嘩然,無端端地夜宴的思緒有幾分恍惚。終於,她有些不勝酒力,趁著無人留意中,起身離席。

出了靜壽宮,譴退了宮人,她繞過太極殿,便來到了寧夜宮。

秋日的暮色總是蔓延著輕薄的霧氣,瀰漫於寧夜宮的庭院乃至宮殿之中,彷彿最上等的蠶絲織成的紗帳似的,一絲一絲地輕輕地飄覆下來。

朱紅的殿門,隨著她的推動而緩緩開啟,發出了沉悶的聲響。

寧夜宮中,衾褥帳帷已經蒙上了厚厚的灰塵,浸滿了一種腐朽的味道。殿中的一切似乎都沒有改變,她的枕,她的髓玉古琴,她案上的筆墨紙硯。

靜靜地坐在妝台前,台上六曲形的巨大銅鏡上也是沾滿了塵埃,她還記得這面銅鏡的背面,刻著折枝金絲菊花花團,是她最喜歡的。

許久許久,夕陽西下,天色終是漸漸暗了下來,昏然黑暗的殿內,古樹的枝葉影影地在窗紗上悠然搖擺,好似鬼魂伸出的枯瘦手爪。

伸手拿下鬢間的那朵白色菊花,以記憶中她的姿勢攏著有些散亂的發角。

「母后,今日是你的忌辰,你看兒臣竟然都忘記了。」柔和對著恍惚出現在鏡中的熟悉身影說道,然後低笑出聲,「呵呵,不過,兒臣想您也不會在意,因為父皇已經下去陪您了,您哪裡還有心思顧得上兒臣呢?」

說著再次舉起手中的白色菊花,想要重新攢上,一張英俊的容顏從鏡中映出,他溫柔地看著夜宴微笑,然後開口,優雅而柔和的聲音像是天上的彎月一般清越。

「我來幫你。」

「怎麼樣?」

細長白晰的手指在浮蕩著昏黃月色的空氣中抬起,帶起一種曖昧的意味,輕輕把那朵白菊重新攢在她烏密的髮髻上,然後手指卻沒有離開,只是順勢下滑輕輕撫摩上她的臉頰,那溫柔的眼安靜地從鏡中沉浸在她墨色的眼波中。

「多謝。」

並沒有驚惶,反倒覺得從男子身上散發出相似的靜謐而安詳的氣息,像是溫柔的春風包,裹了自己,她也漸漸地放鬆了下來,伸手拂了一下鬢髮。

他的手驀然抓住她冰冷的手,欲要抽回卻被他緊緊握住,然後緩緩貼在面頰上。他的手勁極輕,卻又不會讓她掙脫,像是惟恐她稍有不悅,隨時預備著撒手逃開似的,那雙好似灑滿寶石的璀璨湖面的眼那麼深沉地凝視住她。

「對不起,我不知道,今日是你母后的忌日。你這個樣子,讓人看得很心痛。」

她有些恍惚,也許是滿園的菊花的味道糾結在殿內的空氣之間,忽濃忽淡地漂浮著,聞得她逐漸覺得頭重腳輕。

俯下身以非常近的距離看著她,然後把她纖瘦的肩膀抱到了懷裡,而她迷朦著把自己依偎在幾乎熟悉的胸前。

緩緩地,試探著地,他把自己的嘴唇輕輕碰上面前女子的唇。

她的唇很涼,卻是出乎意料地甜美。

輾轉吮吸,漸漸地他感覺自己好象吻上了永遠不會溶化的玉石,他略受挫敗地微微抬頭。

「流嵐……」

她細細的,好似一江剛剛融化的春|水,笑得如此的溫柔。

看著她這樣的微笑,男子忽然覺得,錦甌和她在一起也許並不僅僅是為了夜氏的權利,情不自禁他愛憐地擁緊懷裡有著柔軟身姿的女子。

不對!

呼吸間上等的麝香悠悠傳入肺腑,這種是從在活著的雄性雪山麝鹿身上才能獲取的晶體,在所有香料中,香味最濃郁強烈,在使用前最少要晾吹三年,然後幾蒸幾制才能得到的上等熏香,只有貴族才會使用的熏香。

她猛地驚醒。

淡然地抽出被堅實且有些粗糙的手掌覆蓋住的白晰手腕,下意識地摸上腰間同心結的宮絛中系著的田黃璃虎印章,那眼中亦漸漸凝起了一層浮冰:

「王弟,你逾矩了。」

緩緩地坐在她的面前,錦淵把臉埋在了她的膝間,感覺到儒裙下身體一抖,手重新撫上她在田黃上尋求安慰的寂寞手指。

她再一次驀地把他推開,用足了全力。跌坐在地上的他,反而開心地笑著,一手支在烏磚上,一手緩緩伸出,修長指間映襯著那枚田黃的印章,悠閑地把玩著。

窗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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