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遇刺

宮人們遠遠看見女子以高貴的儀態走了過來,謹慎地讓路,然後匍跪行禮。低頭聽著羅紗衣群磨擦的優雅聲音從面前經過,月白的衣擺流淌在地面上,浮雲一般不斷拖曳而過。

「公主,您覺不覺得福王殿下很像一個人?」

夜宴長長的睫毛下墨色的眼睛輕輕掃向緊隨在身後的年老太監,那對美麗的眼睛似乎絲毫沒有任何情感,只是好似鏡面一般忠實地反饋著面前的事物。

可是何冬在接觸到那雙眼睛的瞬間,還是出現了一種透析的錯覺。

「說起來,本宮已經十二年沒有見過七弟,只是覺得眼熟,倒是沒有想起來。」

茂密的樹蔭下光線有些陰暗,她垂著眼眸,眸中有漣漪千點,卻是瞧不清楚,只能聽見那一聲微微的嘆息,彷彿墜下的落葉滑過空中。

「老奴覺得,殿下的眉目之間很像駙馬爺。」

優雅細碎的陽光,那些從樹葉的縫隙之間斑斑點點灑落而下,帶著几絲透明綠色的味道。緊守著不近不遠的距離,跟隨著夜宴緩慢地走在林蔭的青石路上,何冬謹慎地悄悄地打量著前面的女子。

「是嗎?」

當走出樹影婆娑,即將來到庭院中時,她回頭看向身後的何冬,優美的唇角浮起了一絲莫測的微笑。

然後重新邁步走向了旒芙宮。

旒芙宮中的書房毗鄰太液池畔,深邃而清涼,外面的熱氣絲毫不能透入。空氣中時濃時淡地流動著花香,那是窗畔的數盆茉莉飄散出來的,宮人們見她進來,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屋裡只剩下她和何冬,四周一片寂靜。

她自書架的暗格後,拿出了一本書冊,遞了過去。

「本宮暫時無法出宮,一會兒你出宮把這個交給流嵐。」

何冬大驚,困惑而焦慮的皺起了眉頭。

「公主,這個可是所有西南官員的名冊,您?」

「本宮知道。」

「公主,請您三思!」

何冬謙卑懇切地伏下了身,夜宴螓首低垂的看著他,然後,緩步上前,輕輕碰了下他的手肘,虛抬一下。

他順勢直起身,抬眼望去,隱約見她那長長的睫毛輕輕地顫了顫,在蒼白的肌膚上掠過一道青色的剪影,恍惚里,好似這個古老的皇宮一樣透露出一股無法言喻的憂鬱和惆悵。

「你知道,現在福王回來了,形勢更加險峻,本宮無法分心而二用,夜氏和流嵐本宮都不想也無法放棄。那麼,不如就讓他們合而為一,這樣雖然冒險些,但似乎只有這一個辦法了。」略有些沙啞的聲音,柳絮如絲,輕柔地響起。「這些話,本宮只能和你說,皇上他心思難測,現在他雖然不喜歡流嵐,最起碼還是信任他的,皇上認為流嵐絕對不會生有二心,利用這點我們可以在流嵐的身上做一個準備,以備不時之需,為夜氏,為他都算防患於未然吧。」

斂首退後了幾步,恭敬而不失謙卑地施了一個禮,何冬靜靜地道:「老奴愚頓,殿下恕罪。」

夜宴只是莞爾一笑,眼波里漣漪瀲灧,彷彿夜色的深沉。

天色漸晚,暮靄沉沉,宮院在暮霞的背景上漸漸變成深色的剪影,彷彿都深深陷沒在厚重的陰森之下。

她站在案畔接過宮人手中的香盒,親自在金獸熏爐里添了一匙白檀香。裊娜的煙霧在重重的錦紗帳間凝起,然後又飄散開來。

宮人奉上了冰鎮梅子湯,國喪期間連器皿都換成了素色,白玉的碗,只不過在碗口描了一抹淡淡緋色的梅花,持著銀勺攪了攪,青梅熬成了葡萄紫的液體上浮著透明的冰塊,那清冷的聲音也是不知為何,竟讓她覺得有些心緒不寧。

何冬一直沒有傳來消息,她轉頭望向窗外,有些焦慮地蹙起了娥眉。

青衣的小宮人急匆匆衝進殿內,踉蹌著撲倒在簾外,高聲而驚惶的呼道。

「公主!公主!!」

守在簾側的宮人,急忙出聲呵斥,額上已經驚出密密的一層汗珠。

「大膽,何人喧嘩!」

月牙門下垂著一幕青竹帘子,殿內如晝的燭光搖曳,帶著一層緋紅,映著青色簾影。年幼的小宮人隱約見到,簾後一抹窈窕的淡影,只把聲音低了低便繼續回稟著:

「公主,何公公叫小人傳話,說駙馬爺病勢沉重了。」

白玉的碗哐啷一聲掉在烏磚的地面,葡萄紫的湯液和著晶瑩剔透的碎片濺了一地。案旁的女子微微地眯著眼睛,有一種東西,像是地面上的碎片,空洞而冰冷,在她的心裡划過。

「他怎麼會病的?」

「小的也不清楚,只聽說駙馬夜吐了血了。」

許久,檀香的層層疊煙,渺渺的從青竹簾後一絲一縷地漫溢而出,彷彿軟紗迤邐。簾影朦朧,吸間身側淺淺幽香,他已無暇理會,只偷偷地瞄間那抹靜立不動的身影,激跳的心幾乎漸漸絕望。

驀然青簾翻飛,月白的裙從他的眼前匆匆滑過,恍惚里,脆弱一如風中的蝴蝶,帶起一縷弱風。

而她,卻沒看見身後跪著的那個人,低頭掩下冷冷地笑。

國喪百日內,鏡安城內入夜便實行宵禁。無人的街道上華麗的馬車急速地賓士著,還有幾條街道就到達皇親貴戚專用的朱雀大街,變故卻突然而生。

幾黑影子從一旁的房頂疾刺而出,手中的利刃緊接著光芒一划,直奔馬車而去。

「有刺客!」

隨侍侍衛倉惶拔劍高呼,團團圍住了馬車,攔在了黑衣蒙面人的面前。

街道上,漸漸起了肅殺之風。黑衣人毫不驚慌,手中的三尺青鋒,一揮而下,一陣花火微濺,金屬交接之聲後,侍衛們的精鋼劍,全部被削成了幾段。

「快!讓公主先走!」

聽見外面有呼嘯的打鬥之聲,夜宴掀起車簾向外望去,刀光乍閃,劍影驚現,一群鬼魅般的黑衣人在錦衣侍衛的重重人影中如風旋動,糾斗著。她暗自一驚,掌心的汗已然滲了出來,已經失去了兵器的侍衛明顯不是偷襲者的對手。

濃重夜色中,只有那一瞬間,她看見一個黑衣人轉頭看了過來,那雙烏黑的眼眸,像冰一樣冽,像冰一樣冷,好似用冰雕成的,流露著那種無可言喻的殺戮之意。

幾名侍衛來不及調轉馬車,顧不得什麼禮數,直接掀了車簾,拽過夜宴往朱雀街的方向跑去,那裡有駐守的官兵,可以援救。

不慣奔跑的穿著軟底繡鞋的腳,接觸著堅硬的地面,驀的身子一歪,劇烈的痛扭從腳踝傳來,狼狽不堪地跌坐到地上。

侍衛的速度一慢,那名蒙面男子便已追到了身後,倆人的視線再一次接觸在一起,他顯然是為那重瞳意外一愣,然後冷哼了一聲,冰冷的眸中閃過了一絲薄薄的怒意。

旋身,錯步,避開一個侍衛阻攔的同時,毫無預兆地指間金光翻轉,如一道寒光直插向夜宴的心口,快如流光,她避無可避,連眼都來不及閉上。

「公主!」侍衛們驚呼,亦驚呆得來不及救護。

猛地,斜刺里飛出亦是飛出一道寒影,打歪了那倒暗器,但是還是滑過了她的肩胛,鮮血噴濺,繼而在月白的絲袍上急速擴散成一片污黑。金鏢滑過骨肉,釘進了夜宴身旁地面之中,綴飾的火色流蘇猶在沙沙搖動,朱絲如水,如烈焰般的艷麗。

腳步雜沓,福王錦淵在數百禁衛軍簇擁下執刀趕到,蒙面人終於覺察有異,振臂持劍,那劍鋒如有流光閃動,隱隱帶雷鳴之聲,直向錦淵殺去。然後,趁侍衛紛紛保護錦淵的時候,下一瞬便飛身躍出人群,騰身上了屋頂,幾個縱身已然失去了蹤跡。而遠處還在和夜宴的隨身侍衛糾纏的刺客,見他走遠,一陣劍光快攻下,也都飛身遠去。

「快追!」

錦淵高聲令下,他的侍軍連忙追了過去,而他亦微笑上前,伸手攙扶夜宴,那雙眼似是深不見底,夜色下波瀾流轉。

「皇姐,你沒事吧。」

夜宴跌坐在地,看了看遠處的地上,橫七豎八地躺著侍衛的屍體,不由一陣眩暈,伸手抓住錦淵堅實的手掌,掙扎著站起身來,哪知腳踝一痛,整個人軟軟的向前栽去,只來得及呢喃一聲:

「……鏢中有毒……」

一雙有力的手已及時攬住了她的腰,那明亮眼眸的主人在她的身體落地之前擁住了她同時,也看見烏黑的血從她的肩胛滴滴答答地淌到地上,空氣宛如生了鐵鏽,連味道都是腥的。

錦淵大吃一驚,一把將她抱上了馬車,大喝一聲:「趕快回宮!」

車內,她的面色如紙,長發從肩上散下,拂過他的胸前。

急馳中,他看見她緩緩睜開了雙眼,那墨色重瞳如一道閃電滑過黑暗,然後很低很低地喚了聲:「流嵐……」

顫抖地抬起了手,有些僵硬地伸向錦淵,他動了一下,想要閃開,卻在看到她迷朦的淹沒在深邃的水波下面的哀傷時,停在了那裡。

冰冷的指尖滑過他的面頰,留下一道摯熱的溫度,然後重新垂落身側,模糊中他只隱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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