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這火光的數量,山谷中至少來了百人。可就算援兵之中有陳氏的姦細,他們的人馬怎麼能來得這麼快?難道是陳逆派人偷偷跟蹤了我們?可他難道不顧陳盤的死活了嗎?還是……除了陳盤和陳逆之外,那姦細又把消息告訴了別人?
山中明月升至樹梢,無恤和陳盤卻還站在不遠處的一塊大石上輕聲私語。
齊國陳氏、晉國趙氏,我眼前的這兩個人將來若是能成為兩大氏族的宗主,那麼他們便是一起跺跺腳,中原大地都會震上一震。可這個時候,他們在說些什麼呢?是在暗中交易齊侯的生死,還是在討論將來的齊晉盟約?不會……真的是在胡扯結姻親的事吧?
我正胡思亂想,阿魚的聲音突然在我耳邊響起:「姑娘,你聽見狼叫了嗎?」阿魚側著腦袋,把身子轉了過去。
「早聽見了,但現在還不能生火。」我收回落在無恤身上的視線,用兩塊乾淨平滑的石頭把草藥碾成藥泥後一點點地敷在阿魚的傷口上,「今晚看著好像要起霧,等待會兒霧氣上來了,我們再找些柴火在洞里生堆火,那樣野獸不敢靠近,山下的人也不易發現。」
「不對,這聲音不對!」阿魚豎起耳朵又聽了一會兒,突然一把撥開我,猛地拎起手邊的彎刀沖無恤大喊了一聲:「主人——林子里有人來了!」
他話音剛落,黑漆漆的樹林里猛地躥出一條迅捷的人影。
「來者何人?」阿魚大叫一聲提刀沖了上去。
黑影連奔幾步,雙臂一展騰身而起,阿魚雙刀未及斬下,來人已踩著他的肩膀在空中翻了一個身,輕輕巧巧地落在了我身前。
「無邪?」我還未看清來人的臉就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自己人?!」阿魚足下一頓,身子一斜,咣的一聲將兩柄烏金彎刀砍到了我身後的岩壁上。
「臭小子,你讓我好等!」我抓著無邪背上的衣服,鼻尖一陣發酸。無恤早先曾說與他彩石為信的是一個永遠不會背叛我的人,當時我就只想到了四兒和無邪。此事危險非常,無恤自然不會倚靠四兒,那領援兵前來的人就只能是無邪。之前,他沒有按時在柳州渡出現,我就一直擔心他在路上出了什麼差錯;這會兒,看他毫髮無損,才放下了空懸已久的心。
「阿拾,我以後再也不去劍舍比劍了。」無邪把下巴抵在我肩膀上,低啞的聲音里竟混了濃濃的鼻音。
「幸好那天你不在,不然要是你受了傷,今天誰帶人來救我?」我輕拍著他的背,心疼地發現,這一月未見,他整個人清瘦了不少。
「姑娘,齊侯來了。」阿魚站在無邪身後朝我擠了一下眼睛。
我轉過頭,這才發現無恤、陳盤、齊侯和魯姬不知何時已站在了我和無邪身旁。
「無邪,先放手,大家都瞧著,不能這樣不知禮。」我捶了一下無邪的後背,他極難得地沒有拒絕我,輕「嗯」了一聲便鬆開了手。月光下,他的眼眶裡遍布了暗紫色的血絲,兩排長長的睫毛也已被淚水粘成了幾束。
「傻小子,你怎麼哭了?」我見到無邪的眼淚,一時有些驚慌。
無邪看著我,癟了癟嘴沒有說話,卻破天荒地對旁邊的無恤說了一聲:「謝謝!這個月,我都聽你的。」
無恤輕笑一聲轉頭對齊侯道:「此人是阿拾的幼弟,既然他到了,那想來援兵也已經到了。」
「那太好了!」齊侯聞言整個人突然有了精神。
「無邪,快來見過齊侯。」我拉著無邪走到齊侯身前。
「見過尊上!」無邪彎腰深深行了一禮。我看在眼裡不由得暗暗稱奇——這小子怎麼突然乖巧識禮了?
「壯士無須多禮!」齊侯笑著微一抬手,「既然壯士已經到了,那客卿安排下的援兵現在何處啊?」說著他舉目朝無邪身後望去。
「五十個人都在山下候著,趙無恤說不能讓他們知道這個山洞的位置。」無邪看了一眼無恤,認真回道。
「客卿,這是為何?」齊侯一臉不解地望向無恤。
無恤沒有急著回答,反而朝阿魚遞了一個眼色。阿魚會意,一個欺身靠近陳盤,拎起他的後背心就把他拉到了三丈開外。
「尊上,今晚趕來的援兵中恐藏了陳氏的姦細。」無恤思忖片刻,終是對齊侯道出了實情。
「這……這可如何是好?」齊侯臉上的笑容一下僵住了,「現在援兵都已經到了山下,如果他們之中有陳恆的姦細,那這裡豈非已經暴露了?」
「尊上莫要太驚慌,陳恆的一千府軍既然已經出城追擊右相,就不可能這麼快掉頭趕回來。況且援兵中的姦細事先不知道我們會在此地會合,因此就算他沿路留下記號,也未必會有人及時發現。」
「可那個在林子里和客卿過招的陳逆呢?他會不會調兵來追?」
「只要陳盤的性命還握在我們手上,陳逆就會有所忌憚。今早,高大夫已經出城前往高宛城調兵。不出意外的話,三日之內高氏的護衛軍就能在杜山與我們會合。到那時,陳恆就算派兵來追,對我們來說,也不再是威脅。」
「三日。」齊侯聽了無恤的話,神情稍稍緩和,「那這姦細,客卿打算如何處置?難道任由他跟隨我們去高宛城?」
「尊上放心,明日天亮之前,無恤一定會為尊上除掉這泄密之人。」
「怎麼除?」
「外臣自有安排。現在離天亮還有些時候,尊上和夫人不妨先回洞里休息,晚些時候,等事情解決了,外臣再來回稟。」
「這個……好吧,此事都交給客卿,客卿放手去做便是。」
「謝尊上!」無恤拱手行了一禮。
齊侯頷首回了一禮,帶著魯姬又回到了洞中。
「紅雲兒,你打算怎麼辦?」姦細一事也困擾了我許久,齊侯他們一走,我立馬就湊到了無恤身邊。
「今日我安排的援軍原是我赴齊時卿父派給我的五十個暗士,這兩月,折損了十五人,還餘下三十五人。」
「才三十五個人?」
「這些人若是與陳氏之兵正面對抗,遠遠不夠。前些日子,我在廣饒城又遇見了一位故友,他身邊帶了二十四個一等一的劍術高手,所以,我就帶他一起回了臨淄城。」
「那今日的計畫,你也同他說了?」我一聽無恤的話,立馬對那位「故友」起了疑心。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姦細絕不會是他,問題也許出在他帶來的二十四個劍士身上。」
「你如何知道?」
「此人的父親是我趙氏一族的恩人,他與我更是少時至交好友,與你也有幾分淵源,他沒有理由會幫著陳氏來害我們。」
「是誰?」我心中越發疑惑。
「董安於之子,董舒。」
「修建晉陽城的董大夫?他的兒子與我有什麼淵源?」
「阿拾,董舒就是四丫頭喜歡的那個男人。他現在就在山下,我去給你帶上來。」無邪一個邁步插到了我和無恤中間。
「慢著,你急什麼?」無恤一把拉住了無邪的手,「來之前你都答應過我什麼?別以為說了一句『謝謝』就可以不守信用。這次是我先找到了阿拾,所以凡事你都得聽我安排。現在,我要你再下山一趟,什麼都別說。只要告訴山下的人,尊上和我藏在東面山腰的松林里,讓他們趕緊入林護駕就是了。」
「就這樣?」
「就這樣。」
「好!」無邪朝無恤一擺手,轉頭對我說:「阿拾,四丫頭被趙無恤送到魯國去了。我教訓她的事,你別聽趙無恤亂說,等我待會兒回來自己跟你說。」
「你說什麼?」董安於——於安,於安就是董舒?我還處于震驚之中,一時沒聽清無邪的話。
「沒什麼。狼崽,你還不快去?」無恤扯住無邪的衣領猛推了他一把。無邪回瞪了他一眼,幾個起落就消失在了暗夜樹影之中。
「紅雲兒,於安他……」
「董舒的事我回頭再與你細說,當務之急是先要把姦細找出來。」
「你打算怎麼找?」
「陳恆的目的是擒殺齊侯,所以姦細一定會想要留在齊侯身邊,好給陳氏的人傳信。等所有人都上了山,我會提出要將人分成兩組,一組人多的由我和董舒帶隊負責引開追兵,一組人少的由你和阿魚帶隊負責轉移齊侯。」
「願意跟隨你和於安涉險的必是忠心無畏的勇士;想要留下來跟著我和阿魚的,除了貪生怕死之徒以外,一定會有陳恆的姦細。」
「嗯,這正是我的想法。如此行事,就算抓不出姦細,至少也能分出一批可信的人來。」
「那我們現在是不是要去東面的松樹林里等著他們?」
「我帶阿魚去,你在這裡陪著齊侯。」
「這是去找姦細的,又不是去打架。我雖眼力不濟,但總比阿魚要好一點兒。」我轉頭看了一眼此刻正靠在岩壁上假寐的陳盤,心裡總有一絲隱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