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七章 德國首相亨利克·史賓塞

亨利克·史賓塞先生是一個憂心仲忡的人,而他也無意去掩飾。因為,他們五個人聚在一起要討論的事,的確沒什麼值得高興的。但是他也不曾忘記隨身帶一副很有自信的面具,這是近年來他處理各種政治危機最有力的憑藉。他是一個個性堅毅、思慮周到的人,總有辦法為他所參加的大小會議,帶來平易近人而輕鬆愉快的氣氛。他並不故意要炫耀自己是個光芒四射、聰穎過人的政治家,因為許多國家的混亂,三分之二以上都是這一類型的人搞出來的。而另外的三分之一,就是不懂得適時地掩飾自己不甚高明的判斷能力的人的成就。

「這絕對不含任何官方訪問的色彩,我想你能了解吧?」首相說。

「當然,當然。」

「前幾天我得到一些消息,覺得有必要與諸位分享。這件事給最近困擾我們而且使我們沮喪不已的世界局勢帶來一線曙光。容我向大家介紹,這位是李查德博士。」

李查德博士是一位高大而可親的紳士,常說:「噢,是的。」

「李查德博士是德國西部喀爾魯斯市附近一所大機構的主持人,照顧的是一批精神病人。大概有五六百人吧?」

「噢,是的。」

「那大概是各種病都有吧?」

「噢,是的。患病的原因當然是千奇百怪,但是我的研究是集中在一種特殊的療法上。」他大概是轉用德語比較順口,史賓塞先生趕忙機智而體貼地為在場的英國朋友翻譯:

「李查德博士是說,他主要的研究成就是醫治一種妄想自大狂,這是我這個外行人的說法。也就是一種妄想,以為自己比實際要偉大,想像自己受到迫害——」

「噢,不是的。」李查德博士說,「我不醫治迫害性妄想症,我的診所里也不收容這一類病人。相反的,他們都因為追求快樂,才牢牢地抓住幻覺不放。但是,我要是把他們治好,他們反而不能快樂。所以,我必須去找出一個妙方,能使他們神智清明,卻又能保有那份快樂。我們稱這種特殊的心理狀況——」

他吐出了一個冗長而惡聲惡氣的德國字,至少有八個音節。

「為了我們的英國朋友,我還是用妄想自大狂,雖然不是很貼切。」史賓塞先生說,「李查德博士,就像我以上所說的,您的診所里有六百位這樣的病人?」

「其實更正確的數目是八百人。」

「八百人!」

「很有意思——真有意思。」

「您把這些人——剛開始的時候——」

「我們有全能的上帝,」李查德博士說,「你懂嗎?」

賴贊比先生的表情有些困惑不解。

「噢——噢,是的,是的,是的,真有意思,我相信。」

「我們那裡會有一兩個人,自認為是耶穌基督,而堅決以為自己是上帝的人更為普遍。還有很多更有意思的角色。有一個時期。我的病人里有二十四位希特勒——」他翻出一本小記事本。「我都有記錄的,是的,就在這兒,十五個拿破崙——拿破崙是很受歡迎的語色;十個墨索里尼,五個凱撒大帝再世,還有五花八門的個案,都很奇怪,也都很有趣。但這不是今天我要報告的重點,至少不是從醫學治療的角度,而是與這些個案有必要關聯卻又是各位所關心的事。」

李查德博士時講時停,讓史賓塞先生適時的翻譯。

史賓塞先生聽完他的一段話,就說:「有一天,一個政府官員去到他的療養院,對不起,我該提醒諸位一聲,那時還是戰時,我們暫時稱這個人為馬丁。他還帶著他的上司,也就是當時的領袖。」

「噢,是的,」李查德博士繼續說,「這是一件很光榮的事,我們的領袖會親自去視察偏遠地方的一所療養院。他的風度優雅極了,他說,他對我正在作的研究印象非常深刻。對我那份報告的成果感到是所有德國人的驕傲。他說,軍隊的不易控制是亘古以來每一個將領都有的困難,軍方送上來的幾個個案顯示這種情形並未因領袖的英明而改善。總有那麼幾個人相信自己是拿破崙,或者是拿破崙手下的某一個元帥,然後,不知不覺的他們就以幻想中的身分來下軍事上的命令,造成軍方不少指揮上的困難。」

「其實在當場,我就很願意獻給他一些專門的知識,對他一定有用的。可是,那位馬丁先生說不需要,我們偉大的領袖,」李查德博士頗感不安地看著史賓塞先生。繼續說,「他說,我們偉大的領袖。不喜歡為技術上的詳情所煩。他只是來向一個對妄想自大狂的研究已相當有心得的醫生徵求一些意見。他想要做的是,噢,到處著一看,而他也確實很有興趣的樣子。我並不感到驚訝。因為,噢,你知道的,這種明顯的病症是很好認的,生命的壓力開始在領袖的身上一絲一絲地滲透出來。」

「我想那是他開始自以為是全能上帝的開始。」皮克偉上校突然插嘴,還有一連串抑制不住地嘲弄性的咳嗽。

李查德醫生對於這個不禮貌的行為,似乎十分震驚。

「他要我告訴他一些事情,他說,馬丁告訴他,我的療養院里專門收容某一類型的病人。而其中居然有一些人自以為他們是希特勒,這不是很奇怪嗎?我說這是平常的事,因為他們崇拜領袖的結果,使他們一心向領袖學習,學習的目的本來就是由『相似』到『認同』,所以最後的結果常使這些人由『像』領袖,而『變成為』領袖。當時,我有些擔心這些毛病是觸怒他而使他來此的原因,可是,在看到他滿意的表情後,我也就放心了。我相信他認為這是一種恭維,一種榮耀,有人願意向他學習,向他看齊,而變成為他。

「他的下一個要求是,希望能見見有這種感情困擾,而且具有代表性的幾個人。我私下和馬丁先生商議,他原先好像有些耽心,後來卻向我保證領袖的確是希望領受一下這種經驗,而他耽心的是怕我這些病人是否具有危險性。我向他說明,請他放心,並且建議由我召集這些人,讓領袖集體檢視。可是馬丁先生說,領袖的意思是他要單獨地會見他們,不希望我在場,怕因為我是主治醫師而影響了病人自然的表現。但是必須要找不會動粗的病人。我再度向他保證,不會有暴力行為發生的。當然,要是馬丁先生能在場作陪,更不會有問題。

「於是,我就安排了幾個最具代表性的病人在一間會議室里,他們進去後,我就退出,在門外與二位侍從武官談天。我說,領袖的神情似乎十分焦急,是否有什麼不對勁?那時,他的確碰到不少麻煩事,那是戰爭快結束以前,許多事都很不順利。侍從們告訴我,領袖本人對於局勢也十分沮喪,但是他們堅決相信,只要他所提出的政策能被手下的將領接受,而且積極去進行,戰爭會很成功地結束。」

「你們這一位領袖,我猜呀,」喬治·派克罕爾爵士說,「依當時那種情況看來,他是在一種——」

「我們沒有必要討論他的心理狀況,」史賓塞爵士說,「他也許已經無法控制自己,這些在當局的檔案里都有詳盡的記載,我們今天的目的,只是讓各位了解我國在這方面的研究。」

「在紐倫堡大審——」

「不要再去翻這些陳年舊帳,」賴贊比先生斬釘截鐵地說,「這些都是過去老遠的事了,我們應該寄希望於將來,我們希望英德兩國能在共同市場里攜手合作,過去的就讓他過去吧。」

「您的話很對,」史賓塞先生說,「但是,我們不得不再回到過去。馬丁和希特勒先生在會議室里呆了一段很短的時間,大約十分鐘左右。就出來了。馬丁的表情似乎頗為滿意,連連地對李查德博士表示感謝,但由於他們另有一個緊急約會,不能久留,所以就匆匆離去了。」

大家都沒有說話。

「後來呢?」皮克偉上校說,「發生了什麼事?或者已經發生了?」

「他們走後,」李查德博士說,「其中的一位病人開始有了很奇異的表現。這個人,原來是所有病人中學得最像希特勒的,他對於自己的形象有很強的信心。而現在,他更是堅持自己就是希特勒本人,而且聲稱他必須馬上到柏林去,去主持手下將領的集會。事實上,他的病情並沒有絲毫的改善,只是他這種急劇的變化,使我百思不得其解。還好,兩天以後,我就鬆了口氣,因為病人的家人前來向院方要求帶他回家,以便讓他的家庭醫生作進一步的治療。」

「你也讓他走了?」史賓塞先生說。

「當然,我沒有理由不放人。他們有一位很可靠的醫生同行,保證他將來可獲良好的治療;而且,他是一位自願入院的病人,不是經法院判定的精神病患者,他有自行來去的權利。所以,他就走了。」

「我不懂——」喬治·派克罕爾爵士正要開口。

「史賓塞先生有一套理論——」

「不是理論。」史實塞先生說,「我要告訴諸位的是千真萬確的事實。俄國人曾隱瞞這個消息,我國政府也秘而不宣,但是已有足夠的證據可以支持我的說法:希特勒,在訪問療養院那天自願留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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