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一位女士的畫像

「嗯!你看起來還蠻結實的,唔,摸起來也不錯。」瑪蒂達姑婆著實地把他打量了好久。「就是馬來亞,咦?你是去馬來亞沒錯吧?不是印度也不是泰國吧?他們把地名改得我都不認識了。」他低頭在那滿是皺紋,卻又清香粉紅的面頰上親著。「您近來好嗎?親愛的姑婆?」

「好是很好,可是老了。」瑪蒂達·沙克頓夫人說,「是的,是老了,你們年輕人體會不了年老的滋味的。不是這裡酸痛,就是那裡出毛病,風濕病、關節炎日夜不停的折磨你,不是咳得喘不過氣來,就是扭了足踝。總會有毛病的,不管哪裡,不過沒什麼了不得的。話說回來,我的好孩子,說實話,到底是什麼風把你吹來的?」

史德福多少被老人家的第六感震懾住,但還是帶著輕鬆的語氣說:「我每次從國外回來都是先來看您的呀!」

「你坐近一點,」瑪蒂達姑婆說,「我比上次又聾了些。唔……你變了一些呢?為什麼?」

「我只是多曬了一點太陽吧。」

「鬼話。你明知我不是這個意思,莫非是有女朋友了吧?」

「女朋友?」

「是呀,遲早總要有一個的,不是嗎?只是,你的問題就是太愛開玩笑了。」

「您為什麼這樣說?」

「咦,這是大家的想法不是嗎?真的呢。你的幽默感幾乎與你的成就混為一談了,你們什麼外交界、政治界、超級的政客、中庸的政治家,搞都搞不清。還有你們的政黨也太多了,在我年輕的時候,只有保守黨與自由黨。還有現在的婦女對政治也太過熱衷了。」

「這有什麼不對呢?」史德福好笑地說。

「女士們太過於正兒八經,就不迷人了。」

「哦?近年來的政黨本就少了很多迷人的氣氛。」

「所以這就是你出毛病的地方,你想讓她們高興一點,就開點無傷大雅的玩笑,可是她們並不領情呀!」

史德福·納宇被她說得大笑不止,眼睛同時在室內巡逡。

「你在找什麼?」

「您的那些畫像呢?」

「你是怕我把它們賣掉,是嗎?最近大家都在流行把祖傳的畫拿出來賣呢?老葛藍夫爵士你知道吧?他把脫爾諾(譯者按:英國名畫家,一七七五--一八五一)的幾件作品都脫手了,現在開始賣祖先的畫像。傑佛瑞·古門則把他的那些名種馬當了過日子,代價未免太大了。

「我是不可能把這些畫任意賣掉的,我愛它們,它們大部分都是我的祖先。當然,現在的祖先是不值錢了,可是我是一個老古董,我愛我的家人,老一輩的,過去的家人,你要找哪一幅?潘蜜挪?」

他要投降了。「是的,不知怎麼搞的,我最近常想到她。」

「你們兩個人實在像得很奇怪,就像雙胞胎一樣,你們要真是雙胞胎,還真不容易分出彼此呢。你知道我的意思嗎?兄弟姊妹通常是相像的,至少在『外表上』會有許多相同的特徵。」

「您難道不認為我和潘蜜娜在『性格上』也很相近?」

「是,這一點我同意,還倒是很有趣的地方。不過你和潘蜜娜都有我們祖傳的臉。」

談到祖先、家系,史德格·納宇就只有聽她高談闊論的份了。

「我一向認為你們兩最像愛麗莎。」

「愛麗萍是誰?」

「你們的高祖母。她是一位匈牙利人,大概是匈牙利的女伯爵或女候爵。你們的高祖父出任維也納大使的時候愛上了她。她是位標準的匈牙利人,非常的活躍,擅長多種運動。匈牙利人都很愛運動的,你知道。她的騎術非常高明,經常與你們高祖父一起出門打獵。」

「她的畫像也在畫廊里嗎?」

「一上樓梯的右邊就是。」

「睡覺前我要去看看她。」

「為什麼不現在就去呢?我們還可以多談談她們的事。」

「您說可以的話,我就去。」他微笑著對她說。

他跑出房間,上了樓梯。唔,瑪蒂達姑媽人雖然老,眼睛可不老,她的確點出了要害。就是這張臉,就是她見過而且深印在腦海的面龐,不只是極像潘蜜娜,也與面前這張畫像上的人兒十分的相似。這一個是他高祖父從外國帶回來的瀟洒女孩,畫像上的她,大約二十歲,像太陽般燦爛。興高采烈的她來到此地,賃著優異的騎術與曼妙舞姿,吸引了附近每一個男子。可是她永遠是忠實的,跟著史德福那位據說穩重而且嚴肅的外交家祖先出使國外,然後再回來生了四個子女。其中有一位繼承了她的外貌。也許還有她的個性,然後傳給史德福和潘蜜娜。

他不禁要懷疑,那位在他的啤酒里下了葯,借了他的外衣,認為得不到他的協助將會步入死亡陷阱的勇敢的女孩,莫非是他這位遠祖的旁支?也許她是潘蜜娜的表妹?這並非不可能,而且他們同是英國國籍,他父親也是英國人,不是嗎?何況,他們還有很相像的外表。他還記得在音樂會裡,她那昂然的氣勢,從後側方看過去,細長、挺高的鼻樑,還有那縈繞在她身邊的氣氛,令他迄今難忘。

「找到了嗎?」瑪蒂達站婆舒適地靠在起居室的躺椅上。「很有趣的一張臉,是嗎?」

「也很俊美。」

「有趣要比俊美好多了。你沒去過奧地利與匈牙利吧?在馬來西亞你是看不到像她這樣的人的,她不可能靜靜地坐在書桌旁看書或寫字的。她那個人,不管從那一方面看來,都是桀騖不馴的,即使表現在外面的是相當文明的禮節,內心還是野氣未脫,像一隻終年漫遊在無垠荒野的動物,不知危險為何物。

「您怎麼會知道那麼多她的事情呢?」

「噢,我跟她當然不是同時代的人。我出生的時候,她已經死了大約七年,可是,我對她還是很感興趣,我覺得她是一個冒險家,她那份永遠不變的好奇心使我著了迷。家中流傳著很多關於她的故事,許多故事還真神奇得不可思議呢!她就有那個本領把事情弄得高潮迭起。」

「那我的高祖又有什麼反應呢?」

「我猜她一定把他整得心臟病快發作了。」瑪蒂達姑婆微微笑著說,「據說他很寵愛她,也就經常為她擔心。對了,你看過《山達的俘虜》嗎?」

「《山達的俘虜》,聽起來很熟悉。」

「是一本書,你可能沒看過。在我還是女孩子的時候,這大概是我們第一本浪漫式的小說。當時我們沒有熱門音樂和披頭,只被允許在下午的時候看點小說,在早上還不行呢!」

「多別緻的規矩呀,」史德福說,「早上讀小說和下午有區別嗎?」

「應該有吧,通常早晨就是所謂的一日之計的時間,我們需要做一些『實用』的事。比如去花園照管花木,或擦拭銀器,這些是女孩子的家務,當然通常是應該隨著家庭教師在書房讀書寫字的。下午,就可以坐下來看故事書,《山達的俘虜》幾乎是我們每一個人所能到手的第一本書。」

「我好像記得是講一個很純潔的,值得效法的愛情故事。我可能從我媽媽的書架上拿下來看過。一定不帶性色彩的就是了。」

「當然,我們才不看黃色書刊呢,我們只看羅曼蒂克的愛情小說,像這本書就是,一位很可愛的公主愛上了一位英雄魯道夫·羅瑟戴爾。當時我大概才十二歲吧!你上樓去看畫像使我想起這位浪漫的費薇亞公主。」

「姑婆,您看起來既年輕又幼稚,還動了真感情的樣子。」史德福笑著說。

「嗯,當時我也有這種感受。現在的女孩子就不行了,她們的愛都是生吞活剝似的,想不通她們居然會因為看某一個人鬼叫似的彈著吉他,而興奮得暈倒。她們這種情緒化的表現,絕不是發自內心的真感情。我並沒有愛上書里的英雄,我看上的是他的孿生兄弟。」

「哦?他有一位孿生兄弟?」

「當然有的,他是一位國王,盧瑞坦尼亞的國王。」

「噢!我知道了。這就是『盧瑞坦尼亞』這一個詞的由來。是嗎?(譯者按:原意為理想的王國)我還真的看過了呢。魯道夫原來是國王的替身,被扣押在敵方作為人質。想不到反而愛上國王的未婚妻費薇亞公主。」

瑪蒂達姑婆深深地嘆了幾口氣。

「是的,魯道夫就有一頭紅髮是繼承他的一個很遠的祖母。書中有一個地方,就講到他對這位遠親——愛瑪麗亞女伯爵——的畫像深深的鞠躬。當你跑上畫廊去的時候,我就覺得你簡直就是魯道夫的化身,回到過去去找一位祖先,因為她令你想起某一個人。也許你也置身於一段羅曼史中?」

「為什麼您會這樣說?」

「你知道,人生有各種不同的模式。當你進入某種模式時,就會有一種特別的反應與表現。就像一本編織書里有七十五種不同的圖樣,當你看到某一樣特別的圖案,即使還未成形,可是你就會知道這是那一幅。你的情形呀,就我看,是一幅羅曼蒂克的探險圖。」她嘆息了一聲。「不過,我想你大概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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