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弒兄奪位

性惡者,總把自己的罪責歸結到別人身上;性善者,總用別人的罪責來懲罰自己。趙孟禮是前者,趙伯魯卻是後者,在這場奪嫡之爭中,敗的人苦,勝的人更苦。

周王三十九年,暮春,晴明。

四兒一大早就把小院里里外外清掃了一遍,不可久存的蔬果、肉脯都被整理了出來,打算著一天內吃完,吃不完就明天帶著上路。前兩天洗凈晾乾的幾箱衣服又被她掏了出來,一件件攤在蒲席上繼續曬太陽。

「死丫頭,現在是春天,你給我帶熊皮襖子做什麼?」無邪拆開四兒給他收拾的一個巨大的包袱,怨聲連連。

「小狼崽,你知道齊國有多遠嗎?走到那兒就是夏天了;我們要是再待上幾個月,回來可不就得是冬天了嗎?」

「阿拾——我們要在齊國待那麼久嗎?我聽大叔說,齊國到處都是死魚的味道,臭得很,我們能不能不去啊?」

「行啊,要不——你就留下來看家?」我把準備給伯魯的草藥打成了一個小包背在身上,一邊套鞋一邊對無邪說。

「你送了葯可早點兒回來啊。」四兒囑咐了我一聲,轉頭對無邪道:「狼崽最適合看家了,我看你還是別去了。」

「那怎麼成?我要是不去,誰看著趙無恤那小子?他要是想對阿拾使壞怎麼辦?」無邪拔高了聲音頗是激動。

「我會替你看著的。」四兒笑道。

「你?等你見了那個於安,魂都沒了,我還能指望你看著趙無恤?」無邪憤憤地把熊皮塞進自己的包袱,「臭就臭吧,死活不能讓趙無恤那小子佔了便宜!」

「行了,我先去趙府把葯送了,明天一塊兒去齊國吧。」我揉了揉無邪的頭髮,離開了院子。

我把草藥託付給趙府的巫醫後,便去看望伯魯。伯魯今天似乎比前兩日好了些,雖然咳嗽依舊,但精神已好了許多。

「今天太陽好,我扶你出去晒晒太陽?」我陪著伯魯進了早食,又提議去他的後院看看他養的魚。

「你明天就要和紅雲兒一起走了吧?」伯魯順從地讓我在他身上多加了一件外袍。

「嗯,在晉陽的時候就答應要陪他一起去齊國了,難得師父也同意了。不過你放心,你的葯我都託付給府里的巫醫了,每天記得喝,會好的。」

「你不用擔心我,我這身子自己曉得,老毛病了,好得慢,但也死不了。」伯魯拍了拍我的手,扶著門邁步走了出去,「倒是你們兩個讓我放心不下。齊國現在亂得很,你和無恤要多加小心,有些事若是成不了,也不要強求。」

「嗯,我知道。我跟著他去了,也多個照應,有事在他身邊提點著,總會好一些。」

「自打遇見了你,紅雲兒變了很多,我看在眼裡不知有多高興。」伯魯一側頭用袖子捂著嘴又連著咳了好幾聲,「阿拾,你能不能答應我一件事?」

「你說。」

「是人總是會犯錯的,紅雲兒以前要是做了什麼讓你難過的事,你別怨他,多想想他對你的好。」

「怎麼突然想到說這個?」我拍著伯魯的背替他順了順氣,心裡想來想去也記不起來趙無恤做過什麼讓我難過的事。

「沒什麼,隨口說的。」伯魯笑了笑,低頭繼續往前走。

「明夷的事你也別太擔心了,他不會有事的。」

「要不是我中箭受傷,他也不會回來,他不回來,就不會遇上讓他難過的人。」

「這不是你的錯,明夷一定不會怪你。」我扶著伯魯在後院的魚池旁坐了下來,「他許是有什麼急事離開了,過些日子說不定就回來了。」

「嗯,他一定會回來的……阿拾,我聽說衛太子出發前一日在酒肆里和幾個醉酒的遊俠兒打起來了,這事你可知道?」

「我不知道。怎麼了?」

「蒯聵的腳上被人剜了一塊骨頭,以後莫說駕車出征,能不能跑也尚未可知。」

「哦?有這回事?」我挑眉笑道,「他若做了衛侯,自然有人替他打仗,瘸了、癱了都不礙事。」

「衛太子當年以驍勇著稱,沒想到臨回國倒成了廢人。」伯魯拿了一陶罐魚食,自己抓了一小把,剩下的全都遞給了我。

我接過連魚紋黑漆小罐,用兩個指頭捏了一小撮魚食撒進魚池,原本躲在池底的紅鱗鯉魚爭先恐後地遊了上來。我看著碧水之中爭食的鯉魚輕笑道:「驍勇善戰的武將若是不能征戰沙場,活著是沒多少意思。不過幸好廢人也能做國君,那些個沒禮數的遊俠兒總算沒壞了卿相的大事。」

「這事不會是你做的吧?」伯魯試探著問了一句。

我看著池中的紅鯉,抿唇笑道:「我?我與衛太子無怨無仇的,何苦要找他的麻煩?」

「嗯,這倒也是。」伯魯笑了笑,便不再追問。

這時,一個穿著褐色深衣的年輕男子突然從前院跑了進來。「世子——世子——」他大叫著衝到伯魯面前。

「郤理,何事驚慌?」伯魯看了那男子一眼,起身拍了拍手中的魚食。

「世子,被卿相派到平邑的趙大夫沒了。」男子喘著粗氣抬手擦了一把額頭的汗。

「趙大夫怎麼了?」郤理嘴裡說的趙大夫正是幾個月前被趙鞅派到平邑去的趙孟禮。

郤理看了一眼伯魯,吞吞吐吐道:「趙大夫的馬車在離平邑十多里地的一條山溝里被人找見了,聽說是駕車的馬瘋癲了……」

「你說沒了是什麼意思?」伯魯雙拳緊握,一張臉沒有半點兒血色。

「馬車附近有兩具屍體,臉都被野獸啃爛了,但其中有一個人穿了趙大夫的衣服。」

「你是說,我大哥死了?!」伯魯的身子猛地一搖,我伸手想要扶他,可還沒等我碰到他的衣袖,他已經雙眼一閉暈倒在了地上。

「世子——」我衝上去抱起伯魯的腦袋,大喊,「世子,你醒醒啊!郤理,快去叫人!」

伯魯被急忙趕來的侍衛背回了房間,府里的巫醫橋很快就帶著草藥趕了過來。他又熏又掐又揉,折騰了好半天伯魯才悠悠地醒了過來。可他醒後一言不發,任我們怎麼安慰勸說,都只愣愣地盯著頭頂的樑柱發獃。

「巫醫橋,這些是治驚厥的藥材,若府里沒有就趕緊派人上山去采吧!」我把寫了藥名的竹片遞給了巫醫橋。

巫醫橋把我寫給他的藥單讀了一遍,待墨跡風乾後慎重地收進了懷裡:「巫士,這些葯府里都有,只是——」他看了伯魯一眼,欲言又止。

「只是什麼?」我問。

巫醫橋往前湊了湊:「世子不是中了什麼妖邪吧?死了的趙大夫是因為世子才……」

「巫醫橋!」我即刻打斷了他的話,「世子只是體虛受了驚嚇,過會兒就會好的。你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卿相平日最忌多言,和趙大夫有關的話同我說說沒關係,若被旁人聽去了,你是想步巫醫吉的後塵嗎?」

巫醫吉那日從馬車上摔下去之後並沒有死,他瘸著一條腿好不容易回到了趙府,可一入門,還沒見著趙孟禮,就被伯嬴拉去割了舌頭。後來,趙孟禮謀害世子的事被發現後,巫醫吉很快就被趙鞅處死了。

巫醫橋聽到巫醫吉的名字臉色大變,他低著頭往後退了一步,伏地顫聲道:「謝巫士提點!鄙人現在就去準備藥材!」

「有勞巫醫橋。」我頷首行了一禮。巫醫橋顫巍巍地站起來,離開了屋子。

床榻之上,伯魯消瘦的面孔青白一片,他的眼睛圓瞪著,眼眶下的黑影顯得越發陰沉。

伯魯的病皆由心起,趙孟禮這麼一死,這些天的葯看來又是白喝了。

我用絹帕輕輕地拭去他額頭的細汗,柔聲道:「我知道你聽得見,也知道你很難過。可生死有命,這事怨不得你,你不能事事都往自己身上攬罪責。」

伯魯轉過臉愣愣地看著我,嘴角抽搐了兩下。

「你想說什麼?」我俯下身子把耳朵湊了上去,可他卻緩緩地閉上眼睛翻了個身,把自己藏進了被褥。

性惡者,總把自己的罪責歸結到別人身上;性善者,總用別人的罪責來懲罰自己。趙孟禮是前者,趙伯魯卻是後者,在這場奪嫡之爭中,敗的人苦,勝的人更苦。

我不是個善良的人,在發覺趙孟禮與智氏勾結意圖謀害伯魯之後,我就覺得他該死。到後來得知趙鞅只是草草地把他打發到平邑做邑宰時,我還抱怨了很久。我不懂伯魯此刻的痛苦,也無法假裝自己也在為趙孟禮的死而難過,所以面對傷心的他,我無從安慰。

陽光從東面的窗口漸漸地移到了西面,暮春的黃昏依舊透著涼意。我起身關了窗戶,見牆角的火爐滅了,便打算取幾塊新炭添上。

一開門,伯魯的家臣郤理正跪在門邊。

「先生怎麼跪在這裡?」

「今日之事,郤理之責也。」

「先生切莫太過自責,及時向世子傳稟訊息本就是先生的職責。只是趙大夫的消息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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