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謫仙落凡

兩名女子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我心下納悶便輕咳了幾聲,可她們依舊不理不睬。無奈,我只得邁上木橋,走到二人身側,這才發現這兩個嬌俏可人的懷春少女兩雙眼睛兩顆心全都落在了對面綠蔭叢中一片飛揚的衣擺上。

四兒這一回是鐵了心要練劍了,自山谷一日後,她每天早上都會跟著無邪一起去迷谷找盜跖練劍。他們整日不在,我乾脆就住進了太史府專心幫史墨著書。這一日,伯魯差人請我過府賞春,我正打算找明夷打聽於安的行蹤,便騎馬去了。

趙府的家宰讓婢子引我到府中園囿,說是這會兒伯魯和明夷已在園中等我。此時已近仲春,園囿之中綠樹繁花,奼紫嫣紅,一路行來,蟲鳴鳥叫,風軟花香。行經一段園中小徑,兩旁搭了彎曲的排架,紫色的藤蘿滿綴枝頭,一串串垂掛在頭頂,遮去藍天白雲,只剩一片絢麗的紫色和滿耳野蜂的翅鳴。我穿過藤花小道,走了約莫半刻鐘,身旁的小婢子忽然垂首停了下來:「巫士,再往前就是內園了,奴是不能進了。」

「你不引路,這麼大的園囿我怎麼能找得到世子?」

「世子一早帶了鼙鼓入園,巫士只需循著鼓聲定能見到我家世子。」小婢子說完躬身行了一禮,碎步退了下去。

鼓聲?此刻我耳中除了流水的聲音,便只有鳥叫聲了,哪裡來的鼓聲?

我將信將疑,沿著園中溪水又往前走了一段,迎面而來的煦風中確是夾了一兩點輕不可聞的鼓聲。再往前走,鼓聲漸明。

擊鼓賞春,嗬,這兩人可真真是好興緻。想來待會兒美酒佳肴也肯定少不了了。我正想著,落雨般的鼓聲卻戛然而止,環顧四周,仍不見伯魯和明夷,只瞧見不遠處的溪水長橋上立著一藍一粉兩個少女。

「請問二位姑娘,可知世子所在?」我行了一禮,輕聲問道。

兩名女子背對著我一動不動,我心下納悶便輕咳了幾聲,可她們依舊不理不睬。無奈,我只得邁上木橋,走到二人身側,這才發現這兩個嬌俏可人的懷春少女兩雙眼睛兩顆心全都落在了對面綠蔭叢中一片飛揚的衣擺上。

「咚!咚咚!」點點鼓聲忽又響起,那片衣角的主人展袖迴風,執翎踏步,青絲飛揚之中露出半邊絕世的容顏。站在我身旁的藍衣女子媚眼如絲,胸口急伏。轉頭再看,綠蔭繁花之中,明夷一襲紅衣,披髮赤足,踏鼓點舞《雲門》,回腰抬袖,動靜之間,已將滿天光華都凝在他一人身上。在他身側,白衣青冠的伯魯坐在一面彩漆立鼓前面,高歌擊鼓。

我從沒有見明夷跳得如此酣然,從沒有見伯魯笑得如此肆意。一曲《雲門》終了,明夷仰面躺倒在青草叢中,蒼穹之下一襲紅衣,如波盪開,美得炫目。伯魯放下手中鼓槌,步入繁花叢中,彎腰尋了良久,終於尋得一枝白蘭,輕輕地放在了明夷額上。明夷螓首微抬,似是一笑,一截白玉似的頸子帶著令人迷醉的弧線從紅衣中伸了出來。那艷麗的紅,襯著瑩潤的白,竟有一種說不出的風情。

「寧做蘭,勿做人……」身旁的藍衣少女望著那一襲紅衣幽幽一聲長嘆。

這時,明夷輕抬廣袖,檀口一張,竟將那朵白蘭含入了口中。

女子的臉霎時通紅,她身子微顫著,那神情彷彿此刻已化身白蘭,被她仰慕的君子一口含入了口中,吞進了肚裡。

我離了長橋上懷春的少女,緩步朝謫仙似的兩個男子走去。

「你可來了!」伯魯先看見了我,他推了推地上的明夷笑道:「快起來,阿拾來了。」

「她來了便來了,與我何干?」明夷閉著眼睛在草地上翻了個身,懶懶道,「她來了,就讓她給你跳吧,我可不跳了。」

「他剛瞧了你的舞,哪裡還看得上我的?」我輕笑一聲在二人身旁坐下。

「剛才進來的時候可瞧見我搭的花架了?那紫色的藤花可是我費了千辛萬苦從國君的園囿里移栽來的,養了好幾個月才養活的。」伯魯在我身前放了一隻彩漆的耳杯,滿斟了一杯甘醴。

「世子現在可真是這府里最逍遙的人了,養花養魚不算,還日日有明夷陪你飲樂歌舞。我看再過些日子,我也用不著再替你配什麼養身的藥方了,你呀,一準比誰都有精神。」

「嘖嘖嘖,你這話聽著可酸溜溜的,你是不是埋怨紅雲兒這些日子忙於府中雜事,不得空閑來陪你啊?你等著,我現在就讓人去喊他來!」伯魯作勢要起身喊人,我連忙一手拉住了他:「我今天是來陪你賞春的,又不是來陪他的。再說,我找明夷還有事。」

「你找我什麼事?」明夷伸手一拂,撥開了一隻繞著他飛了許久的彩蝶。

「我是想替四兒問問,天樞巽卦的主事如今人在何處?巫士可有辦法與他聯絡?」

「自己的事不著急,還盡操心別人的。趙無恤這幾日新收的侍妾叫什麼來著?」

「然女。」我笑著回了明夷。

明夷斜了我一眼,道:「你問的人前些日子去了齊國,你若想見他,只管帶著四丫頭去臨淄。」

「於安也到齊國去了?可臨淄城那麼大,我到了那兒又該上哪兒找他?」

「他是什麼人?你們前腳踏進臨淄城,他後腳便知道了。你不用去找他,他自然會去找你。」明夷紅袖一抬,遮住晃眼的陽光,打了個哈欠。

「明夷,於安他還能從天樞退出來嗎?他若娶了四兒,總要過安穩的日子才好。不如——你先把他寄在你那兒的頭髮交給我吧?」我小心翼翼地試探著。

「他要走,隨時可以走。我可沒留他的頭髮。」明夷抬眸看了一眼伯魯,道:「好好的一日就叫這聒噪的丫頭毀了。乏了,我們走吧。」他說完站起身,拎起紅袍的下擺,露出白玉似的一雙美足,「我的鞋襪呢?」

「剛剛脫在溪邊了,我替你去拿。」伯魯一轉身就跑了。

「再過幾天我和紅雲兒就要去齊國了。歲末之前,世子的身體就只能由你照顧了。」我看著伯魯離去的身影對明夷輕聲道。

「我此番就是為了他才來的,否則我便是死也不會再踏進這府門半步。」明夷長眉一蹙,望著身前繁花,卻是一臉鄙夷之色。

「佼奴?是你嗎?」一個喑啞的聲音忽然從我們身後傳來,明夷面色一僵,猛地抓住了我的手臂,那力道似是要將我的骨頭捏碎。

我忍著痛回過頭去,這一看,就看到了一個讓我極度噁心的人。

「是你?!」我咬牙切齒地蹦出了兩個字。

「是你?!」男人眸中精光乍泄,咧嘴獰笑道,「我看你今日還想往哪兒逃!」

眼前一身戎服的男子正是當日在汾水邊欺辱我的瘋子,我掙開明夷的手,一把抽出靴內的匕首,憤憤道:「逃?今日要死的還不知道是誰呢!」

「子黯,別放肆——」幾丈開外的地方,伯魯拎著明夷的鞋襪急奔而來,「這是怎麼回事?還不快把匕首收起來!」他氣喘吁吁地跑到我與男子中間,背對著他沖我重重地眨了一下眼睛。

「你認識他?」我厲聲問道。

「趙世子來得正好,你當年奪了我的佼奴,如今這個小兒就讓與老夫吧!」男子伸手想來抓我,我閃身一避,卻見明夷轉過身來,在男子臉上重重地甩了一巴掌。這一掌,聲音又脆又響,驚得我有一瞬的出神。這是怎麼回事?

「佼奴……真的是你?」男子被明夷打了一巴掌,卻不見惱,一雙昏黃渾濁的眼睛裡倏地燃起了兩團烈火。

明夷此刻已完全失了平日里的神采,一張俊臉因為憤恨而扭曲。他猛地拂開男子伸向他的手,大步朝園外走去,可沒走兩步卻迎面撞上了趙鞅和無恤。

「這裡好生熱鬧啊!」趙鞅掃了一眼眾人微笑道。

「見過卿相!」眾人彎腰行了一禮,我不著痕迹地將匕首收進了袖中。

「哦,巫士也在這兒啊。正好,快來給老夫與衛太子卜上一卦。明年秋日出兵衛國,是吉是凶?」

趙鞅邁步走到我面前,拍著我的肩膀對男子笑道:「這便是我前日與你提起的神子,可通天伏鬼,你此番回國能否繼位,問他便清楚了。」

衛太子?伯嬴當日為了譏諷宓曹,曾說趙府里住過一個替她卿父駕車的太子,莫非指的就是眼前的衛太子蒯聵?

我望向男子,他也恰好轉頭看向我,眼神交錯之時,二人俱是一驚。

「小巫見過衛太子。」我收斂神色朝蒯聵行了一禮,「太子若不嫌棄,便讓小巫為太子占上一卦如何?」

蒯聵先是一愣,但很快就回過神來,頷首道:「那便有勞巫士了。」

我就地而坐,用隨身的巫卜之物為趙鞅明年的衛國之行卜出了一卦「山天大畜」。

「如何?可是吉卦?」趙鞅問。

「此卦上艮下乾。乾為天,行健;艮為山,篤實。畜者意為積聚,大畜者厚積多年,勢不可擋,卿相此行大事可成。」

「善,大善。老夫為了此次衛國之行籌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