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北上晉陽

十六年前,趙氏家臣董安於在汾水西岸據險地修築了晉陽城。其城周六里,牆高五丈,是趙家在北方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我與史墨說話之時,趙無恤就一直抱劍站在院門口。他這會兒見我瞧見了他,才笑著邁步走了進來,先給史墨行了一禮,而後恭恭敬敬地從他手中接過了一碗芳荼。

「你什麼時候來的?」我坐到他身邊小聲問道。

「在你高談闊論之時就來了,怕打斷你就一直在院外站著。」無恤轉頭看著我,一臉寵溺。

史墨看了我們倆一眼,低頭清了聲嗓子。

我臉一燙,趕忙在案幾底下掐了一把無恤的手臂。

無恤低頭一笑,旋即抬手行了一禮,對史墨正色道:「無恤今日是特地前來同太史告別的。今日一早,我已向卿父自請,要往晉陽城賑濟災民,監督城池修葺之事。」

「哦?」史墨抬起頭來一臉讚許,他沖我笑道:「丫頭,無恤之智,猶在你之上啊!」

「那你要去多久?」我問無恤。

「少則半年,多則一年。」

「你不怕回來時世子之位已定?」

「不怕,我只怕等我回來時,你已經把我忘了。」無恤滿眼深情地看著我。

「咳咳咳……」史墨猛嗆了一口水,大聲咳嗽起來,我瞪了無恤一眼,連忙起身給史墨拍背順氣。

「沒事。」史墨半天才緩過氣來,對無恤道:「我讓她陪你一起去,但是你別忘了之前答應老夫的事,否則……」

「無恤謹記,謝太史成全。」無恤喜不自禁,連忙起身給史墨行了一個大禮。

史墨看了我一眼,拍了拍衣擺上的幾片落葉想要起身。

我這時才忽然想起,自己進太史府這麼久,全顧著詢問趙家之事,竟忘了自己當初要問的一件極重要的事,於是連忙扶著史墨一起站了起來,問道:「師父,你聽說過《竹書謠》嗎?」

「為什麼問這個?」史墨臉色一變。

「我在智府的時候,智瑤讓一個奇怪的女人唱給我聽了,可惜我聽不懂,所以想來問問師父那另半首《竹書謠》到底唱了些什麼,同我又有什麼關係。」

「同你沒什麼關係,只不過是頌揚了文公的一些功績,智瑤讓人唱給你聽,是想自比文公吧!」史墨說完,也不等我回應,只留下一壺新煮開的芳荼就轉身進了屋。

「師父怎麼奇奇怪怪的?你呢?你又同師父暗地裡定了什麼約定?」我看著無恤嗔怪道。

「我們的約定,你還是不知道的好,免得你麵皮薄,羞不起。」無恤笑著湊近我,用兩個手指捏起我的下巴輕輕搖了搖,「聽到了嗎?太史讓你跟我一起去晉陽呢,還不快去收拾包袱!」

「知道了——」我推開他,笑著跑了。

十六年前,趙氏家臣董安於在汾水西岸據險地修築了晉陽城。其城周六里,牆高五丈,是趙家在北方最重要的一座城池。

這一日,我帶著四兒和無邪在新絳城西門外等候趙家的車隊。

趙鞅此番對晉陽城的災情極為重視,他下令停止了新絳城外趙氏私城的修葺,特調百名善於搭房建屋的能工巧匠,與運送錢糧的車隊一同前往晉陽。日中時分,長街兩旁站滿了看熱鬧的人,孩子們拿著樹枝在人群中追逐嬉戲,遊俠兒抱著劍,坐在沿街的屋頂上翹著腦袋不住地張望。

「來了,來了——」不知是誰在屋頂上高喊了一聲。

趙家的車隊隨即出現在了我們眼中,行在最前面的是幾十個騎著高頭大馬、戴冠佩劍的黑甲武士,其後是四輛華蓋馬車,再往後便是一眼望不到頭的牛車隊。

「趙家可真氣派啊!」四兒拉著我的袖子感嘆道。

「不就去修個房子嘛,弄這麼大動靜。」無邪斜著眼睛瞄了一眼,徑自拿著木劍在身前比畫著。

「你的劍法練得怎麼樣了?這回在路上,找個機會讓你和無恤比上一場如何?」我對無邪笑道。

「不……不成,我還沒練好呢!」無邪臉一紅,低下頭訥訥道。

「難得小狼崽也有不敢的時候啊!」四兒跳到無邪身前,擠眉弄眼。

「很多東西看似簡單,只有自己學了才會發現其中的深奧,才會心生敬意。無恤習劍多年,你就算不敵他,也沒有什麼好難過的。到時候,你儘管去纏他比劍,就說是我的主意。」

我和無邪正說著話,前頭跑來一個黑甲武士,沖著我行禮道:「巫士,卿相有請!」

「你們在這兒等我一下。」我交代了一聲,便跟著武士朝隊伍中央走去。

黑漆華蓋的馬車旁,趙鞅正領著趙家諸子給無恤等人餞行。見我來了,他轉過頭來沖我招了招手。我一時受寵若驚,連忙加快腳步,走到他跟前,深深行了一禮:「小巫見過卿相。」

趙鞅伸手將我扶了起來:「巫士,無須多禮。此番晉陽城地龍涌動,累及黎庶,實乃老夫失德之故。還望巫士屆時能消神怒,救蒼生,老夫在此先謝過了。」

趙鞅彎腰欲禮,嚇得我急忙伸手扶住了他:「卿相折殺小巫了,這本就是小巫之責,小巫定會竭盡所能為卿相祈福,為晉陽城民祈福。」

「如此甚好,巫士大善!」趙鞅一手按劍,點頭贊道。

「卿相,出發的吉時到了。」趙府的家宰湊上前來,小聲提醒。

趙鞅轉身對趙無恤道:「無恤兒,此去晉陽山高水遠,險阻重重,一路上多加小心。為父在這裡等候你的佳訊。」

「兒謹記!」

「甚善,你們啟程吧!」

「唯!恭送卿相!」眾人齊聲道。

趙鞅拍了拍無恤的肩膀,帶著面色各異的趙家諸子離開了。

我捂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趙鞅突如其來的器重和關照讓我很不習慣。

「巫士,今日怎麼沒見到老夫的千里良駒啊?」一個留著褐色山羊鬍的老者走到我旁邊,陰陽怪氣地說道。

「郵大夫,小白明明是小巫的坐騎,怎麼成了你的千里良駒了?」我挑著眉毛裝出一副迷茫無辜的樣子。

和我說話的人是趙鞅手下最受器重的家臣之一——大夫郵良,世稱伯樂,極善相馬。提起我和他的過節,還得從三日前說起。

那一日,我帶著四兒、無邪到趙府與伯魯告別,順便把雪猴寄養在趙府的園囿里。伯魯辭了世子之位後,日子過得越發逍遙,半月不見竟胖了一大圈;反倒是荀姬,人也瘦了,臉也黃了,見到我們來,什麼話也不說,帶著婢子就走了。

伯魯帶著我們在園囿中散步,樂呵呵地向我展示他新種的花草。就在那時,趙家四子帶著郵大夫出現了。

原來,趙季廷從西域搜羅了十幾匹良駒,特意花重金請了郵良來相馬。說是相馬,說穿了就是想借相馬之機,將良駒贈予愛馬的郵良,好讓他在趙鞅面前替自己說幾句好話。

楚國的釀酒奴、巴蜀的芳荼、西域的良駒,趙季廷的這些小伎倆,看在我眼裡格外刺目。我當下心生攪局之意,於是便提出要與郵良比試相馬。

郵良自負相馬之術天下第一,自然不會拒絕。趙季廷為了拉攏我這個名頭正盛的「神子」,也毅然表示可以將我相中的「千里馬」送給我。

郵良繞著那十幾匹良駒轉了一圈,自稱已心有所屬,但為顯示長者之風,大方表示可由我先來挑選。我心中暗笑,附在無邪耳邊輕聲交代了一番。

無邪得了指示,猛地引頸長嘯,狼嚎聲帶著裂天之勢迴響在園囿之內。飛鳥驚起,小獸逃匿,十幾匹馬掙脫了韁繩四下奔逃。但只有一匹渾身雪白的高頭大馬,不懼狼聲,它雙目圓瞪,揚蹄嘶鳴,其聲洪亮如鐘鳴,似要掙脫韁繩與狼一搏。

「我就要它了!」我當下就將白馬佔為己有,郵良和趙季廷望著園中的一片狼藉面面相覷。

郵良屬意的千里馬被我搶走了,他失了興緻,拂袖便走了。

沒想到這次去晉陽,郵老頭兒也要跟著去,這一路上肯定不會無趣了。

我騎著小白和無恤走在隊首,郵良和四兒坐在馬車裡,無邪乾脆坐到了車頂上,認真地琢磨他的用劍之道。

「卿相剛剛為什麼對我那麼好?」我問無恤。

「你是神子,卿父自然要對你好,這有什麼奇怪的?」

「你別糊弄我,這些天你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整個新絳城的人都知道了我在智府取陰魂的事?」

「事是你做的,我只不過是加了把柴,讓火燒得更旺些罷了。如今,不只智氏給你開了院子,就連魏氏和韓氏的人也都向太史要過你。如此,卿父自然不會懷疑你與智氏做了什麼交易。」

「還是你想得周到,謝謝啦!」

「謝我做什麼,我做事總是要有報酬的。」

無恤眯著眼睛看著我,我臉一熱,轉頭不再理他。

從新絳到晉陽,本可坐船沿西面的汾水一路往北,但無奈物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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