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邾國曹女

我和宓曹的命運就好像是極端的兩面,一白一黑,一陰一陽,截然相反。她出身高貴,幼年備受隆寵,卻輾轉淪落為奴;我出身寒微,行乞為奴,最後反而得到了將軍和公子利的憐愛。

宓曹最終哭累了就在燭櫝的床上睡著了,燭櫝站起身來合上了門,突然雙膝一屈跪倒在伯嬴面前:「阿姐,求你放她一條生路!」

「讓我放了她?!」伯嬴按著額頭原地轉了兩圈,勉強平穩下心緒,語重心長地對燭櫝說,「我不知道你這次又在發什麼瘋,但裡面這個女人是敵軍的刺客,她剛剛葯倒了你,燒掉了雍城的穀倉。如果伍將軍沒有事先把糧草運走,她這樣做就是要了雍城所有人的命。這樣居心叵測的女人,你到底在迷戀什麼啊?!阿匣,如果你不是晉人,而是秦人,現在早就已經被拖出去砍頭了,你知道嗎?」

「我知道,待會兒我自會向伍將軍請罪,櫝只求阿姐能讓伍將軍饒了宓曹一命。」

「伍將軍如何會聽我的?」伯嬴拉住不斷磕頭的燭櫝,心痛道,「阿匣,這女子到底給你下了什麼迷咒啊?你快醒醒啊!」

「阿姐,你如果告訴伍將軍你是卿相的長女,他一定會看在你的面子上饒了宓曹的。」燭櫝拉住伯嬴的衣角,想了半天只冒出這麼一句話來。

「你當真是瘋了,他一沒有上門提親,二沒有問名納彩,我這樣跑去求他,你是想讓我丟死人嗎?」伯嬴掰開他的手,往後退了好幾步,對無恤道,「你來同他說!」

「燭櫝,你求錯人了,你若想留下屋裡那個女人的命,該求這位神子才是。」無恤把愣在一邊的我推到了燭櫝面前,「且不說伍將軍,她若是問公子利要座金山,只要公子利有,絕對眼睛都不眨一下。等打敗了太子緔,公子利就是秦國太子,到時候說要放個刺客還不容易?」

這個趙無恤,燭櫝急成這樣,他居然還不忘打趣我。

「子黯,你真的有辦法救宓曹?我不知道宓曹和你之間到底有什麼恩怨,如果你能留下她的命,我現在就去砍下她的指頭給你賠罪!」燭櫝紅著眼睛,忍痛道。

我和宓曹之間的恩怨?今日之前,她對於我來說,只是個一心想要爬上高位的勢利女子,得寵時拿鼻孔看人,淪為舞伎也不忘給我難堪。但是燭櫝今日的反應讓我很是意外,一個說起天下女人頭頭是道的浪子,怎麼會對宓曹這樣的女子一見鍾情?不,看他此刻的樣子,簡直就是情根深種。

「我不要她的指頭,你只要告訴我她到底是誰,和你又是什麼關係。」我把燭櫝拉了起來。

燭櫝看了一眼我身後的趙無恤,聲音低沉沙啞地說:「她是邾國上任國君邾子益的小女兒,宓曹。」

「就是她?!」趙無恤呵了一聲,湊到我耳邊道:「這個故事可長了,你要聽,待會兒我來同你說。」

他們倆果然是舊識。宓曹居然還是國君之女?我按捺下心中震驚,對燭櫝道:「你現在先別去找將軍請罪,等我同他說過了你再去。」

「你肯幫我?」燭櫝攥緊我的手,連聲道謝,「子黯,只要你這回救了她,我以後隨你差遣,絕無怨言。」他說完放開我的手,拎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劍,殺氣騰騰地往外走。

「你又要去哪兒?」伯嬴追上去問。

「去殺了其他躲在城裡的刺客。」燭櫝拋下一句話就跑沒了影。

「長姐,屋裡那女子可是阿匣找了五年的小姨母,你可要看好了。」無恤壞笑一聲道。

「那你呢?」

「我給這人講故事去了。」說完無恤拖著驚呆的我上了屋頂。

從小到大,我最喜歡聽故事的地方就是屋頂,空曠、安靜、沒人打擾。恰巧,趙無恤也喜歡在屋頂上給人講故事,所以,我們倆在這件事上倒是一拍即合。

「你先說,還是我先說?」無恤指了指我受傷的指頭。

「你先說吧。太子的侍妾怎麼會是邾國的公主?她和燭大哥又是什麼關係?」

小姨母?如果趙無恤不說,我就算想破了腦袋,想到明年也猜不到這層關係。

「燭櫝的爺爺是晉國掌管儀禮的行人,負責接待他國的國君和貴賓。七年前,他派了燭櫝的父親和十五歲的燭櫝去魯國向少正卯學習周禮。當時,邾國的公子何恰巧也在魯國學禮,他們一來二往就成了好友。因為邾國與魯國接壤,所以,公子何便邀請他們父子到國中做客。」

「燭櫝在邾國宮中認識了宓曹?」

「正是。燭櫝在宮中做客時,意外結識了當時最受邾國國君寵愛的小公主宓曹。兩年後,燭櫝同我說,他要去邾國求娶心愛之人,那晚我們兩個大醉了一場,可酒還沒醒就見到了邾國國君派來的使者。」

「使者來做什麼?」

「邾國國君為了拉攏晉國燭氏,把自己庶出的二女兒許給了燭櫝的父親做繼室。這樣一來,宓曹就莫名其妙地變成了燭櫝的小姨母。邾國雖是小國,但臨近魯國,禮法制度森嚴,燭櫝想要求娶宓曹的事就化為了泡影。」

想不到燭櫝和宓曹之間還有這麼一段過往,我心裡一陣感慨:「那宓曹此刻應該在邾國做她的公主,怎麼會淪落到秦國來?你剛才說燭櫝找了她五年又是什麼意思?」

「就在同一年,吳國攻陷了邾國,俘虜了宓曹的父親,改立太子革為新國君。公子何和宓曹是一母所出,在宮中得寵多年,太子革一直懷恨在心,所以,他上位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公子何趕出邾國,把十三歲的宓曹許配給了年逾五十的大夫向氏。」

「把十三歲的女孩許給一個白髮老翁,這太子革也太無情了!後來呢?」

「後來便要問你了。燭櫝得知此事後立馬就跑到邾國去找宓曹,但她那時已經不知所蹤了。燭櫝後來拋下燭氏嫡孫的身份遍游列國,也是為了能找到她。」

好好一樁郎才女貌的佳事,到最後竟陰差陽錯淪落到這般傷心的田地,一個浪跡天涯,一個被賣為奴。

我把自己如何在賣奴場遇見宓曹、如何用宓曹換了無邪的事一一告訴了無恤。無恤聽到最後,也不禁感嘆:「如果真是這樣,也難怪她恨你了。」

我點了點頭,瞥了一眼宓曹休息的房間:「我和她其實只見過幾次面,但是次次都針鋒相對,水火不容。也許,是我們兩個天生相剋吧!」

我和宓曹的命運就好像是極端的兩面,一白一黑,一陰一陽,截然相反。她出身高貴,幼年備受隆寵,卻輾轉淪落為奴;我出身寒微,行乞為奴,最後反而得到了將軍和公子利的憐愛。

「宓曹這些年吃了不少苦頭,不過幸好還有燭大哥對她一往情深。人生自古福禍相依,也許今日之事恰是宓曹苦盡甘來的轉機。」

「說到情深之人,我倒想問問你公子利的事。聽說,他在婚禮當日還讓人捧了你的舊衣入府?」

「是明夷同你說的?」想不到冷若冰霜的巫士也喜歡背地裡談論別人的事。

「秦國未來的國君待你如此情重,你為何不願嫁他?你當日若是嫁了,靠著伍氏手中的兵權和夫君的寵愛,若生下兒子定能一爭秦國大位。這樣的好事,換作任何一個女人都不會拒絕。」無恤說完,似笑非笑地看著我,似乎想從我臉上找到問題的答案。

「你說的我之前怎麼沒有想到?一個無父無母的乞兒如果能變成國君之母,那該是多大的榮耀!將軍很快就會迎娶你們趙氏的貴女,我又何苦為難自己?」我抬手理了理鬢髮,站起身來,認真道,「我現在就去問問公子利他可還願意接我入府。」

「你當真?」無恤神色一凜,騰地站了起來,拽住我的手臂,「你這人平時倔強難馴,今天怎麼那麼聽話?公子利待你是好,但你甘心只做一個高牆內院里的妾室嗎?」

我拂開他的手,板起臉來:「好與不好都是你在說,我自有我的決定。」說完便從屋頂上爬了下去。

「不許去!」趙無恤從屋頂上跳了下來攔在我身前。

「若我不去,宓曹待會兒就會被人拉出去砍頭了,到時候你同燭大哥告罪去?」我看著無恤一本正經的臉,終於忍不住笑出了聲,「紅雲兒,我是去救人,不是去嫁人,你可以放我走了嗎?」

「你戲弄我?」他面色一僵,難掩尷尬之色。

「誰讓你先調笑我的!」我輕哼一聲,繞過他跑了出去。

宓曹身陷太子府,皆因我而起,這事理該由我來結束。這回雖然她燒了穀倉,但城內糧草畢竟無恙,所以,當我去求伍封和公子利時,公子利很爽快地答應了,但伍封要求在大戰結束前,宓曹不得再踏出房門半步。

是夜,燭櫝提了三個人頭去見伍封和公子利,他們之間說了些什麼我不知道,但是這件事到此也算有了個好的了結。只是宓曹對我積怨已深,知道是我替她求的情後,對燭櫝大發雷霆之怒。五年的時間改變的也許不僅僅是宓曹的相貌,更多的是她的心。她現在就像當年四處乞討的我,仇恨著世間的每一個人,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