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夜魘毒咒

眼前的一幕讓我大驚失色——夜色中數十隻黑蝙蝠齜著森白的尖牙朝我飛撲而來。我驚叫一聲用匕首在空中一頓亂劃,幾隻蝙蝠應聲而落,其餘的仍舊不要命地朝我飛衝過來。

於安那日說的話,我並不十分明白,但即便我再問,他也不願再說了。

此後又過了幾日,我正在巽卦向於安討教刺殺巧搏之術時,兌卦的女樂商找到了我。她說兌卦的主事宮練舞時不小心扭傷了,因傷處在大腿,醫塵不便醫治,便遣她來找我。

既然醫塵敢放心把人交給我診治,想來宮的傷勢也不至於太嚴重。於是,我便欣然跟著女樂商去了兌卦,見了主事宮。一番檢查之後,我讓商取冰水為宮冷敷傷處,自己預備著上山采一些草藥再予傷者外敷。商嫌上山下山、一來一回太費時,就領著我去了兌卦後院的一間小屋子。

「我們姐妹習舞扭傷腳是常有的事,所以醫塵特意留了些草藥在這裡,你看看可有能用的。」商打開一間四步見方的夾室,夾室裡面七七八八堆了一些雜物,門邊的木架子上還放了幾簍晒乾的草藥。我從其中挑了幾枝赤芍、江離、白芷、接骨木枝,而後對商道:「這些已經能頂頂了,晚些時候我再送一小壺師傅泡的藥酒來。」

「你說好就好,我們快些走吧,總覺得這裡陰森森的。」商看了一眼夾室左邊的牆壁,朝我挨了挨。

「怎麼了?」

「這屋子隔壁關了一個被離主下了『夜魘咒』的人,此人終日瘋瘋癲癲、胡言亂語,如今又得了重病,怕是活不過這個春天了,真真可憐又可怕。好了,咱們拿了葯就快走吧,太陽要下山了,瘮得慌。」商扯著我的袖子就往外走。

「這隔壁關的是誰?我之前怎麼都沒聽說過?」我素來好奇心強,聽說這事和明夷的巫咒有關,更要問個清楚。

「先走先走,回頭我再跟你說。」商見天色將暗,拉著我一路奔回前院。

還沒進屋就聽到宮的房間里傳出女子們嘰嘰喳喳的交談聲,掀開帘子一看,兌卦的姐妹們竟全都擠在屋子裡。宮是兌卦女樂之首,她這一傷,別的姐妹自然也沒法排舞。教舞的嬤嬤索性就給大家放了半天假。

「哎喲,剛才拿葯可沒把我嚇死,這小丫頭還問東問西不肯走。」商撫著胸口蹙著眉頭走到宮床前,一副驚魂未定的樣子。

「那人要去,也就是這兩天的事了。前月里醫塵來的時候給看過了,說是最晚熬不過開春。」坐在宮身邊的羽嘆聲道,「她好好的兌主不做,居然要跟個獵戶私逃,真是個痴人。」

「羽姐姐,那屋子裡關的是兌卦原先的主事?」我見羽開了口便也不急著去煎藥。

「可不是嘛,蘭姬走後,燕舞就升了主事。可惜啊,好好的前程就被個男人毀了。」

「蘭姬?可是如今名揚天下的鄭女蘭姬?」我驚問。

「妹妹也聽說過她?」宮問。

「在秦太子府有幸見過她一面。」

「是嗎?蘭姬以前是我們兌卦的主事。她出去的時候,我才十二歲。沒想到一晃眼,她就已經成了君侯大夫們的座上賓了。」宮的語氣里滿是歆羨,屋裡一眾姐妹也都一副神往的模樣。

「出去有什麼好?我倒想一輩子留在這裡,不用伺候男人,只專心練舞,將來也做個教習嬤嬤。」說話的是與我同齡的小秋,皮膚白白的,模樣很是周正。

「你呀,是捨不得和艮卦的黑子哥哥分開吧?只是不知道人家認不認你這個好妹妹。」商拿指頭在小秋腦門上戳了一下,咯咯笑道。

小秋羞紅了臉,賭氣道:「誰稀罕他啊!我是聽外面回來的人說,和蘭姬一道出去的瑤女死了,還死得很難看。」

「這瑤女也是兌卦的女樂?!」我驚愕不已,臉上卻強裝鎮定。

「妹妹進來得晚,所以不知道。這瑤女在我們天樞可算是個奇人,她原本是兌卦最末等的女樂,後來不知怎的竟去了乾卦,再後來才跟著蘭姬一起出了天樞。以為是個要做大事的,沒想到居然是個福薄的。」

商一邊說一邊擰了一條冰帕子敷在宮的腿上。宮一邊揉著腿一邊道:「咱們替主上辦事,哪能只享榮華?死了也是她的福氣。這是咱們的命,怨不得任何人。」

「姐姐說的是。」女樂們聞言紛紛點頭。

我心道,如果瑤女和蘭姬都是天樞的人,那這裡莫非就是晉國智氏訓練刺客、死士的地方?他們派遣商人、女樂是為了打探各國情報;培養勇士、刺客是為了肅清政敵;巫卜、醫藥、謀士則是後備支持。這樣看來,之前的「主顧」「買賣」之說極有可能是騙我的。

「阿拾,你在想什麼?臉色那麼難看。」商摸著我的額頭關切道。

「可是嚇到妹妹了?」羽掩唇一笑,拉過我的手,「我們這裡個個都是死過一次的人,此生若能報答主上的恩情已是萬幸。你呀,做不成女樂,就安心跟著醫塵學醫問葯吧!保你平平安安活到九十九!」

「我有什麼好怕的!」為了不讓大家發現我的異樣,我清了清嗓子,若無其事地岔開話題:「商姐姐,你剛才的故事還沒說完呢!」

「死心眼兒的丫頭,還惦記著哪?這事情,嬤嬤不讓我們私底下議論,要是我說了,你們可不許到嬤嬤面前告我的狀。」

「知道了。」我和幾個新來的姐妹齊齊點了點頭。

「那我可就說了。」商往我身邊挪了挪,徐徐道,「這事發生在去年冬天,住在華山腳下的一個獵戶因為迷路誤闖了天樞,可巧碰上了當時的兌主燕舞。咱們都知道,這裡一向有生人莫進的規矩,燕舞心善,怕他被嬤嬤發現,就把人藏在了自己的房間里。這男人跟女人待在一間屋子裡,早晚是要出事的。後來他們兩個日久生情,就謀劃著一起逃走。可前頭有迷魂帳啊,他們在裡面兜兜轉轉困了三天,最後還是被夫人派去的人抓了回來。為了給姐妹們一個警示,獵戶被醫塵餵了啞葯關在後山的山洞裡,巫士明夷拿燕舞的頭髮下了『夜魘咒』。從此,這燕舞就夜不能寐,每晚都會聽見有山鬼敲她的門。」

「後來呢?」

「後來燕舞就病了,我們也沒敢再去看她。巫士說,『夜魘咒』只殺該殺之人,燕舞死了便是她的罪,若沒死就讓她喝下啞葯和獵戶一起去給醫塵犁田。不過,看樣子她是活不了了。」

「唉,可惜了。想當初燕舞姐姐待我們也是極和善的……」

「夜魘咒」只殺該死之人?愛上一個老實男人想與他雙宿雙飛,又算什麼該死的大罪?

雖說於安讓我這幾個月不要惹是生非引起五音夫人注意,但我若不想辦法救那女人一救,也太對不起明夷留的這個大漏洞了。

我替宮敷好葯後直接奔去了離卦,剛一推開門差點摔了個腳朝天。

嘖嘖嘖,好一幅美人出浴的景象啊!

黑漆描朱的屏風前,明夷正半裸著身子穿衣,修長優美的頸項,穠纖合度的身量,細潤如脂、白皙光潔的裸背上,一隻赤色鳳鳥從他腰下一寸之地升騰而上,仰頸吐焰,妖異濃艷。

我站在門邊看得入神,冷不丁被飛來的一塊香木砸到了腦門。

「滾出去——」明夷攬了衣服迴轉身來,拿起手邊的一塊碧玉靈石又砸了過來。

我連忙伸手接住,心道:這東西砸壞了多可惜啊!

「我什麼都沒看見!」我把靈石小心翼翼地放在地上,說得很是心虛。

「滾!」明夷漲紅著臉厲聲喝道。

我連忙退到門外,抓著門框不死心道:「巫士,我就是想來問問:如果兌卦原來的主事活下來了,那你是不是會遵守諾言讓她和獵戶一起去葯圃犁地啊?醫塵那兒人手少,你也是知道的……」

「你——」明夷已經怒不可遏。

在他把案几上的銅爐也砸過來之前,我飛快地跳下台階,一邊跑一邊沖他喊:「你不反對就是同意咯?說話要算話!還有,那鳳鳥挺好看,你別惱了!」

哐當一聲,可憐的青銅鶴蓮紋爐猛地砸在我腳邊,爐頂上的那隻小鶴被硬生生砸折了脖子。我吐了吐舌頭,摸摸自己脖子,撩起裙角趕忙逃出了明夷的院子。

一路走,一路後怕。完了,把明夷給得罪了,也不知道他晚上會不會拿我的頭髮念毒咒害我。

慘了,慘了……

待我回到巽卦時,夜幕已垂,於安已經在小童的服侍下上床安寢。

這一晚,不知道是不是明夷拿了我的頭髮下了咒,我雖然累得頭暈目眩,卻始終翻來覆去睡不著,心裡慌慌的,腦子裡也亂糟糟的沒個頭緒。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天亮,胡亂扒了幾口早食就去了艮卦,打算找黑子替我向明夷求個情。

黑子一見到我,就知道我是為什麼來的。他先是數落了我一番,而後又賊兮兮地問我為什麼要偷看明夷洗澡。

我偷看明夷洗澡?!

我敢保證,明夷生氣絕不是因為我看到了他半裸的樣子,古怪一定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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