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春祭遇劫

周王子狐的傳說,我只在書上看過。當初夢中見到那枚玉佩,我也以為只是自己讀卷後的臆想。這世上即便真的有那麼一枚九尾雙環佩,也不可能和我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

日升日落,時間在我指間飛逝而過,轉眼我已經在百里府住了一個多月。

這一個月的時間裡,我除了按例給幾位貴妾請安、陪紅葯做女紅外,大部分時間都在計畫著自己的西北之行。

這一日,我得空兒帶著四兒回了一趟將軍府,打點了些東西交給無邪保存,預備著兩個月後,如果伍封沒有回來,我就帶上四兒和無邪自己找到邊關去。

另一頭,公子利為了避嫌,自太子府匆匆一別後就沒有再找過我。可我這次回了府才發現,這一個多月的時間裡,他竟陸陸續續派人送了二十幾個禮盒,從玉件配飾到錦帛布匹,從各色乾果到珍貴香料,七七八八堆滿了我的房間。

在這些東西中,我意外地發現了一枚玲瓏剔透的玉環,那半掌多寬的玉環之上儼然暗刻著一隻奔跑於祥雲之中的九尾獸。

「這玉環的顏色好奇怪,綠得有些泛藍,像你的眼睛。」四兒見我望著手中的玉環發獃便湊過來看了一眼,「小獸雕得也挺可愛。看來公子利對你還真不錯,要不你就嫁他算了。」

「死丫頭,胡說什麼呢!」我把玉環小心地揣進懷裡,「這東西和我也許有些淵源,等下次見到公子再問問他是從哪裡得來的。」

「下次見他,恐怕得是成婚當日了。」四兒湊到我耳邊調笑了一句,然後迅速地逃開了。

「算你跑得快。」我冷哼了一聲不去理睬她。

「哎呀,這噁心玩意兒你怎麼還留著?」四兒見床鋪底下露出一小塊黑乎乎的皮毛,便用兩個指頭捏住往外用力一扯,「這可是老鼠皮做的襖子啊,又臟又破又臭,你怎麼還拿它當寶啊,掉毛掉成什麼樣子了!」

「差點忘了。你把它給我收好,一起帶到百里府去。」四兒手中捏著的是一件小小的鼠皮襖子,自我記事起,它就穿在我身上。它是阿娘留給我唯一的一樣東西,再貴重的裘衣也不能與它相提並論。

「好好好,你說了算。阿拾,這滿屋子的東西我們是留在這裡,還是搬到百里府去?」四兒叉著腰看著一屋子的盒子、箱子不知該從何下手。

「揀一些香料帶著吧,回頭可以送人。」我把身旁的一盒香料遞給她。

四兒拿布袋打了一個小包袱,清點道:「香料、乾果,再加一丈你喜歡的月白色絲絹和一捆蓼藍的綉線,看看還要帶些別的嗎?」

「把公子利上回送的那把匕首拿出來給我吧!」

「你拿它做什麼啊?」四兒從柜子里取出一件紅布包著的東西,一層層掀開後正是幾個月前公子利送的一柄鑲寶石的匕首。

「這匕首好看是好看,只是柄上鑲了那麼多寶石,拿著有些硌手。」四兒把匕首遞給了我。

「這匕首的匕刃據說是生鐵鑄就的,比尋常的青銅劍要更堅硬鋒利些。平日帶著可以防身,萬一以後在外面沒了錢,還能把寶石摳下來換些要緊的東西。」

「那你就收著吧!東西都理好了,我們趕緊回去吧,百里府的車夫肯定等急了。」

「嗯,走吧!」我把手邊的東西理了理,環視了一圈自己的房間後出了門。

晚上回到百里府,我借著燭火輕輕地撫摸著公子利送我的碧玉環。在摩崖山的那場夢境里,我分明見到這玉環就掛在阿娘腰間。只是夢中阿娘掛在腰間的是雙環佩,我手中的這一枚只是那雙環佩中的一環。

周王子狐的傳說,我只在書上看過。當初夢中見到那枚玉佩,我也以為只是自己讀卷後的臆想。這世上即便真的有那麼一枚九尾雙環佩,也不可能和我夢中所見的一模一樣。可現在,這觸手生溫的玉環就躺在我掌心裡,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釋便是——我四歲之前是真的在阿娘身上見過這枚玉佩的,抑或是聽她描繪過這玉佩的模樣。

「那麼晚了,你怎麼還不睡啊?明天還要早起去祭壇拜春呢!」四兒支起身子迷迷糊糊地問道。

「嗯,就睡了。」我把玉環用紅繩穿好後系掛在胸前,起身吹熄了案上的豆燈,爬上了床。

四兒嘟囔了兩聲把腳架到了我腿上,我躺在床上盯著頂上的房梁,喃喃道:「四兒,你知道嗎?我阿娘也許從沒對我說過一句真話。」

「唉,小時候有誰家的爹娘不撒謊?問了一句話,答不出就騙,騙不過就罵,罵了還問就打,都一樣的,都一樣……」四兒迷迷糊糊地回道。

我摸著胸前的玉環彎了彎嘴角,轉身抱住身旁溫暖可愛的人兒,沉沉睡去。

句芒是草木之神,生命之神。上至周王,下至各國諸侯,每年歲末過後便要擇一日,率領眾臣到東方明堂祭祀芒神,以求來年風調雨順、谷庫充盈。

今天,正是秦伯祭祀芒神的日子。據說前幾日,光祭祀用的禮器、牲品、美酒、香料就用了二十五輛牛車,足足往東門外運了三趟,規模之大可想而知。

絹一直央求紅葯帶她一同去觀禮,對於馬上要成為妾室的她來說,錯過了這一次,就再也沒有機會參與秦國的祭祀大禮了,因為身為妾室生前不能參加夫家的祭祀,死後也不能享受宗廟的祭奠。但不幸的是,絹昨晚突然天癸至。以不潔之身參加祭祀是大罪,紅葯只能把她留在府里,因而今日馬車之中只坐了我與紅葯兩人。

「妹妹,公子與你是如何結識的?」紅葯望著車外的風景,不經意地問道。

「公子平日來將軍府找將軍時,偶爾見過幾面。」我低頭恭聲回道。

「才見了幾面啊,不過也難怪,任誰見了妹妹這樣的人都是會放在心上的。利雖是我表哥,但他嫌我愛哭,打小就不喜歡我。上次在太子府的夜宴上,我還是第一次見他對一個女孩那麼上心。」

太子夜宴,她也在?

我低頭不語,紅葯又說:「父親很早就跟我提起過,說是伍府里有個讀書識字的貴女,生得機靈又貌美。那時候,我就想著一定要見見你。沒想到,如今我們兩個竟要嫁到一處做姐妹了。」

「小女惶恐,將來即便到了公子府,貴女是妻,阿拾是妾,主僕有別,斷斷不敢忘記。」

「哈哈哈,甚善,你這般知禮,也不枉伍將軍一番教養。」紅葯對我的回答很是滿意,她撩起我披在身後的長髮,柔聲道,「你這頭髮美雖美,但也太長了,等過了公子府就剪了吧!」

她要剪我的發?我按捺下心中驚悸,俯身道:「謹諾!」

為人妾室,與其說是侍奉夫君,倒不如說是侍奉當家主母。紅葯在她母親冉嬴身邊耳濡目染多年,駕馭妾室的功夫想必早已爐火純青。我要是真的隨她一起嫁到公子利府上,恐怕今後就要戰戰兢兢、唯唯諾諾過一生了。

祝歌裊裊,巫舞翩翩,秦伯帶著他的兒子和大臣們在秦太史的祝詞下虔誠地焚香祭拜春神。巨大的銅鼎里盛放著祭祀用的牲畜,精美的方尊里流淌著濃香撲鼻的美酒。女眷們圍在外圈踮起腳使勁地往裡面瞧,我被人群擠得東倒西歪,索性就退了出來。

太子緔今天沒有出現,這說明秦軍還沒有從邊境撤回來。如果再這樣下去,等伍封回來的時候,我很可能已經被人推進公子府了。到那時,我就算有飛天的本事,也只能俯在紅葯身前做個怯懦一生的妾室。而那絕不是我想要的未來。

我離開人群一邊走一邊嘆氣,不知不覺來到了渭水邊。渭水是秦國溝通中原的重要水路。歲末過後,秦地的天氣略微有些轉暖。此時,河面上大部分的堅冰已經融化,只剩河岸邊的樹蔭下還漂著一些破碎的冰片。岸邊叢生的白色蘆葦隨風飄蕩,偶有幾隻灰突突的野鴨從裡面鑽出來,跳進緩緩流動的河水裡。

我站在岸邊隨手摺了一根新萌的蘆芽咬在嘴裡,雍城的春天已經來了,千里之外的臨洮現在又是怎樣一番光景?都說西北蠻荒之地,匪盜眾多,戎人橫行,我的理智告訴我,擅自去找伍封會是個愚蠢的決定,但我的心卻已經迫不及待地想要往西北去,不為別的,只為求一個答案。

我這裡正躊躇難決,耳朵里卻突然傳來一聲驚呼,轉頭一看,差點嚇得一頭栽進水裡。

河岸邊,白茫茫的蘆葦叢中,一名披頭散髮的女子正尖叫著朝我跑來。在她身後緊追不捨的是一個提著劍、滿臉兇相的少年。

「救命啊!」那女子還沒跑出去幾步,就被身後的黑臉少年一手按倒在地,緊接著從岸邊的蘆葦叢里又走出兩個身材高大的男人,二話不說就把那女子裝進了一隻麻袋。

這是在做什麼?!擄拐?

我被眼前的一幕驚呆了,等那少年提著劍怒氣沖沖地朝我跑來時,我還傻傻地站在原地。

雖說秦國民風彪悍,但挨著國君祭祀的隊伍強搶民女,這也實在是太……太大膽了吧!

提劍奔來的少年身材瘦小,濃眉厚唇,臉色黝黑,他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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