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謎之香木

『一個多月前,先生是否已經入秦?』『一個月前我替家主來秦國遞送過拜帖,姑娘是如何知道的?』張孟談似是很驚訝,但隨即又釋然一笑,『讓我猜猜,姑娘可是碰到那個賣香木的了?』

一覺醒來,我才想起自己昨晚竟忘了問問伍封,他這幾個月過得如何,他身上的傷現在怎麼樣了。他此番於公,是領了秦伯之命和祁將軍一同出使吳國;於私,則是為了弔唁被夫差逼得自殺的族叔伍子胥。這麼多年,伍封對自己的事情一直諱莫如深,但看他此番消瘦的模樣,也許伍子胥對於他而言,並非只是一個族叔那麼簡單。等處理完了太子府的事,我真該找個時間再好好問問他。

吃過了早食,無邪興沖沖地到了我院中。數日未見,他晒黑了點,人也壯實了不少。以前不會說話的他敏感安靜、沉穩霸氣,可今天的他彷彿變成了一隻高大健壯的麻雀,在我耳邊聒噪不已,一會兒說由僮欺負他,一會兒又說豫狄不理他,說到最後又開始抱怨起庖廚的大頭師傅,說他五天才給一頓肉吃。那可憐的小模樣彷彿受了多大的委屈。

「五天就給一頓肉吃,這已經是將軍特別厚待你了,你就別抱怨了。今天我帶你去集市上逛逛,晚些時候再到城外野地里打只兔子吃,可好?」

無邪聽到「兔子」兩個字,瞬間收起了那張慘兮兮的臉,笑得恨不得把嘴角掛到耳朵上去:「那我們快走啊!」他一邊說一邊扯著我往外走。

看他著急的樣子,我忍不住笑了,積在心裡多日的陰霾也因為他此刻的笑容煙消雲散:「你別急,我要換身衣服才能同你出門,你先到院子里等我。」

「那你趕緊換啊!」無邪伸手就來扯我身上的腰帶,我慌忙往後一躲,高聲道:「你不出去我怎麼換?」

無邪完全不懂什麼是男女之防,他嘟囔著賴了半天,最後被我連踢帶打地趕了出去。

我脫下精美的深衣,換上厚重的粗毛短褐,又把頭髮亂亂地在頭頂盤成一個總角,最後往臉上抹了一把炭灰。很快,一個清瘦的黑臉少年就出現在了鏡子里。

「阿拾,你的臉為什麼那麼黑?」自打我和無邪從後院的小門出了府,無邪就一直用手擦我的臉。

「如果你再動,我們現在就回府里去。晚上繼續吃你的稷粥去!」我拂開無邪的手,沉下臉色大聲喝道。

「這樣難看死了——」無邪吼了一嗓子,把手縮了回去。吃了那麼多天單調無味的稷粥後,兔子對他來說比什麼都重要。

初冬的雍城少了幾分繁華,多了幾分蕭索。街道上除了幾輛匆匆行進的馬車外,就只剩下滿臉風塵的行路者。他們三五成群地走在一起,瑟縮著脖頸,背著行囊,身上破爛的袍服在凜冽的寒風中顯得格外單薄。

「這些人都是從大荔逃來的,西市上有食鋪,去了就給吃的。豫狄說,東門外還有很多餓死的人。」無邪這幾日從侍衛那裡聽到了不少消息。

「國君的東西可是能白吃的?西面在修的城牆,前月里壓死了不少苦役。這些逃難的大荔人領了這份口糧,就要被充成勞工,送去加固城牆了。秦晉之間眼看就要開戰,夾在中間的大荔國今秋又遭了災荒,這些人早早逃到雍城來,無非是想求條生路。可惜,這天下哪裡還有什麼生路。」我看著這些逃難的大荔人不禁感嘆。

「做人真比不上做狼。」一旁的無邪突然似懂非懂地回了我一句。

我轉過臉望著他清澈的眼睛,心中不免有些感慨。儘管,他現在選擇跟著我住在將軍府,平時一塊兒相處的也都是府里的士兵,但在他心裡,狼依舊是他最親密的朋友。

「阿拾,你怎麼不說話了?」無邪見我發愣,就把腦袋湊了過來。

我輕笑了一聲,拉起他的手:「其實做人也有很多有趣的地方。走,我帶你去市集湊湊熱鬧!」

臨近歲末,不管是士族還是庶民,所有人都要著手準備家中的祭祀。因而,這時的市集是全城之中最熱鬧的地方。用我家紡的葛布,換你家釀的濁酒;用我家春日晒乾的香茅,換一把你家秋日存余的黍米。庶民們手裡沒有錢,就在市集上拿東西與人交換;士族們有錢幣,就去買各國商人手中最好的香料、最醇的美酒用於祭祀,供奉祖先。

像伍封這樣的品級,按說府里祭祀的一應物什都應該由采邑的農戶在秋末時交上來,但伍封的采邑離雍城太遠,因此祭祀要用的穀物、牲品、美酒、香料都要從雍城另外採辦。往年做這件事的都是家宰秦牯,但今年他沒有回來,我就只能先行張羅起來。

「阿拾,你看,那兒有好多人!」無邪指著左前方的一大群人喊道。

「這是哪家的商戶,生意這麼好?我們也去看看!」

我拉著無邪擠進了人群,意外發現這裡原來是一個算卦問卜的攤子。攤子旁邊圍著的都是穿布衣的庶民,他們有的拿著麻布,有的捧了黍米,看樣子都是來向巫士求卦的。

「阿拾,你不是說每年冬天都會餓死很多人嗎?為什麼他們還要把吃的都交給那個人?」無邪不解地問道。

「國之大事,在祀與戎。每年除了既定時節的大小祭祀外,君侯家的婚、配、嫁、娶,國與國之間的兵戎相交,也都要事先問過巫士,卜個吉凶。如今天下那麼亂,就算再窮,到了歲末大家也都想問問神明自己明年的運道如何。」

「你說的,我聽不大懂。」無邪懊惱地搖了搖頭。

「我是說,這個人他知道明年會發生什麼。」

「真的嗎?這麼個臭老頭兒還能知道明年要發生的事?要不,我們也去問問?」無邪起了興緻,非要脫了自己身上的外袍去換巫士一卦。

「你趕緊把衣服穿回去,天寒地凍的,哪裡有人像你這樣胡來!」我被無邪的傻氣弄得哭笑不得,「你要算卦,我這兒帶了錢。喏,給你就是了。」

無邪拿了錢,笑嘻嘻地問:「那你呢?」

「我不算,將來的事情若都知道了,就太無趣了。」

「那我也不去,也許他還算不準呢,不能白白送給那老頭兒一枚錢。」

「看不出,你這狼王還小氣得很。」

「我才不是小氣,我是怕你少了錢買不齊東西。」無邪被我說得紅了臉,氣鼓鼓地拉著我離開了卜卦的攤子。

我被他拖著走了幾步,突然想起一件極重要的事來:「無邪,那天晚上你救了我的事,後來有沒有告訴過別人?」為了不讓伍封為我擔心,我只同他說,自己是躲在樹後瞧見了瑤女和晉人的私會,之後拚死逃命、被無邪所救的部分我都刻意隱去了。以前無邪不會說話,倒不怕他戳穿我;現在看他口齒日漸伶俐,我就不得不提醒了。

「沒說,你都沒和別人說,我當然也不會說。」

「嗯,以後不管誰問起都不許說,免得將軍平白為我擔心。」

「以後有我護著你,自然誰都傷不了你。家主知不知道,無所謂。」

有的人說話,說滿十分卻只能信他五分,但無邪卻不同,他嘴裡說的便是他心裡想的,因而讓我備感溫暖。

「走吧,趕緊買完東西,我帶你去逮兔子。」

「好!」

市集上的東西一應俱全,祭祀用的牲品、穀物我讓人直接送去了府里,剩下來七七八八的雜物全都掛在了無邪身上。

「無邪。」

「嗯?」

「你為什麼現在話說得那麼好?」我把最後一個裝了香草的包袱掛在了無邪的脖子上。無邪一聽我的話,笑容瞬間消失不見了。他轉過頭去悶悶地回了一句:「我本來就會說話,只是以前不想說,後來就忘了。」

雖然我之前也有過懷疑,但聽到他親口承認還是嚇了一跳:「你原先就會說話?我以為你是被狼群養大的,只會做狼聲。」

「我被人扔進山裡的時候,應該也有四五歲了。」

「什麼?!那你可還記得你叫什麼、家住哪裡、父母是誰,又是被誰扔進山裡的?」

無邪清澈的雙目霎時蒙上了一層灰紗,他緊咬著下唇搖了搖頭:「我不記得了,也不想記得。我就是無邪,阿拾的無邪,其他的什麼都不重要。」

「好,忘了也好。」我抬手摸了摸無邪微卷的頭髮。這時,從左手邊突然飛奔過來一個人,不管不顧一頭就撞在了我身上。我眼見著要摔跤,慌忙用手在地上撐了一下,沒想到那人衝勁太大,我根本撐不住,雙手蹭著地滑出去一尺有餘,頓時磨破了皮,壓了一手的碎石粒。

那人衝撞了我之後,一臉慌張地爬了起來,腳步踉蹌了兩下又拚命地往前跑去。

無邪見我摔倒在地,甩下身上的東西,拔腿就沖了上去。

那人的腳程哪裡比得上無邪,沒跑出去幾步就被他拽著後脖頸拎了起來,狠狠地摔在地上。

「別打他!」眼看著無邪坐在那人身上掄起拳頭就要招呼,我連忙大聲制止了他。

「狗東西,衝撞了我家貴女的馬車還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