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晉子亂秦

二十幾個衛士一擁而上,瞬間把她壓倒在地,粗魯地扯下了她覆在面上的輕紗。看到面紗下的那張臉,我的心裡一片酸澀。瑤女,你終歸還是來了……

司樂坊一事後,公子利又來找過我好幾次,但都被我以身體不適的理由婉言推拒了。我現在知道有人要刺殺太子緔,但又不能告訴公子利,因為他很可能就是此事的幕後主使,畢竟瑤女與他有關,殺了太子緔,最大的獲益者也是他。

瑤女其間也來找過我,依舊溫柔如水。我如果不是當晚親眼所見,實在很難相信,像她這樣一個弱女子會有勇氣在太子府的夜宴上刺殺太子。

我迴避了所有人,只把救了我的無邪安排在自己院子里,一邊籌劃著自己要做的事,一邊教他說話、識字。

很快,半個月過去了。

這一日,我吃早食前託人給公子利送了一封信,他不到正午就出現在了將軍府。

「你的病可好些了?那晚我被太子拖著飲了好些酒,等我出來時你已經不在了。」

「我料准太子會纏住你,就自己先回府了,只是沒想到夜間露重受了點風寒,這兩日已經全好了,公子莫要自責。」

「那就好,你前些日子一直避著我,我還以為你是惱我了,今日收到你的信,才算是鬆了一口氣。」

「阿拾有一事相求,還望公子應允。」我屈身行禮。

「你說吧,我一定都答應你。」公子利雙手輕輕一帶將我扶了起來。

「阿拾聽說,三日後太子壽宴請了鄭女蘭姬過府獻藝,可是真的?」

「正是。」

「我想去看看,但是家主不在,就只能請公子帶我去了。」

「你之前千方百計地避著太子,怎麼這回又想去了?」公子利不解道。

「那日校場比箭後,太子臨走前曾要將軍帶我一同赴宴。現在將軍不在,如果我也不去,怕他又找機會怪罪。」我為自己找了個借口,見公子利還有些猶豫,接著又道,「況且,有你在,他也傷不了我,對嗎?」

公子利隨即點頭應承:「那是自然。我三日之後來接你。」

「多謝公子。」

三日後,公子府的寺人早早地來到了將軍府。這一次,他除了將一個黛青色的漆盒交給我之外,還為公子利傳來了一條口信,大意是希望我能為今晚的宴席好好梳妝打扮。

我小心翼翼地打開漆盒,只見裡面端端正正地放著一套女服和一些相應的配飾。我心中一暖,心想,公子利果然是個細心體貼之人,這份禮物倒真是省了我不少麻煩。

按禮制規定,貴族的衣飾從式樣、質地到顏色,都必須與身份、場合相符,否則,輕者會受到大家的恥笑,重者甚至會因此丟了性命。

伍封雖然對外宣稱我是伍氏族女,但卻從未帶我赴過公開的祭祀、宴席。因此,相關的衣飾自然也不曾準備,平日里的裝扮也全都按我的喜好,以舒適方便為主。

公子利此次送來的女服,是一套士族女子赴宴所用的常服,寬錦緞緋色交領,青碧色滿雲紋曲裾深衣,腰間的帛帶中央更是鑲上了兩片碧色刻雲雷紋玉片。

瑤女看到這衣服時,大讚其華美精緻、端莊大方,但我卻擔心這樣鮮艷的顏色會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貴女穿上這衣服,怕是會讓今晚赴宴的其他女眷都失了顏色。」瑤女拿著梳篦跪在我身後梳理著我的長髮,「這些年,家主實不該將貴女藏在府中。否則,伍氏阿拾的美名怕早就傳遍雍城,傳出秦國去了。」

「再美,還能美過那鄭女蘭姬?我聽說前幾日整個雍城的男人都為她著了迷。今日太子宴席上,連我都想多看她幾眼呢!」說話間,我借著銅鏡瞄了一眼身後的瑤女,只見她聽到蘭姬之名時眼神微微一滯,臉上亦有凄苦之色。

「舞伎怎能與貴女相比?雖然婢子未見過蘭姬,但是貴女卻是婢子見過的最美的女子。」瑤女恢複神色,溫柔說道。

看她剛才的反應,怕是早知道自己的心上人與蘭姬有染。難道她竟要為一個負心人送死不成?我耐不住心中的憤懣,轉過身來抓住瑤女的手,沉聲問道:「瑤女,你值得嗎?」

瑤女一驚,睜大眼睛看著我。

我想提點她,卻又不能揭穿她今晚的計畫,因此只能裝出一副羞澀模樣:「我知道你一直在等一個人,也許,在你還是晉國歌伎的時候就已經開始等了。」

「貴女是如何知道的?」瑤女問。

「那日你唱歌時我便看出來了。你能和我說說你心裡的那個人嗎?」我一邊說一邊拿起公子利送來的鏤空金雀發環交給瑤女。

瑤女沒有回答我,只是徑自把我的長髮攏了攏,用發環在肩下一束,然後從身後搬出自己梳妝用的漆奩,說道:「貴女膚如凝脂,眉目如畫,這粉黛都可以省了。只要再點上一點口脂就可以了。」

「瑤女……」

瑤女用指尖蘸了點茜草汁製成的口脂,輕輕地抹在我嘴唇上,柔聲說道:「貴女這樣問,可是有了心悅之人?」

我點了點頭,她彷彿也鬆了一口氣,漸漸陷入了回憶:「當年遇見他時,我正是貴女現在的年紀。那日,我在晉國智氏的宴席上闖下大禍,以為命不久矣,便跑到澮水河邊去哭,不料,卻遇見幾個喝醉酒的遊俠兒對我恣意調弄,一時悲憤交集之下,便欲投水自盡。」

「後來呢?」

「後來,他從河邊的一棵桃樹上跳了下來,救了我。」瑤女微笑著說道。

「能打退幾個遊俠兒,你的心上人定是個武藝精湛的勇士。」

瑤女目光迷離,低頭嬌羞,抿嘴笑道:「他當年哪裡是那幾個人的對手,雖有些力氣,但也挨了好些重拳。後來是有人聽到響聲趕過來,才嚇走了那幾個醉酒的人。」

「那他今日的武藝可有些長進?不然如何能保護你?」

「他如今的劍術怕是難遇敵手。不過令我傾心相許的,還是當年那個為了救我,奮不顧身的他。」

我想起那日瑤女走後獸面男子與蘭姬之間的親昵,心中鬱郁難平:「你離開晉國很久了吧?這麼多年,你初心不變,豈知那人是否也與你一樣?從小到大,阿拾只見過府中婢子深夜點燈抹淚,卻從未見哪個侍衛僕從為女子掉過眼淚。你的良人既是那樣的英雄,此刻怕早已群芳環繞,把你忘了。」說完我在心裡又暗暗加了一句:他現在對你好,那也只是為了利用你!

「記得也好,忘了也好,真的也好,假的也好,當年在澮水河畔的那棵桃樹底下,我就已經對天神起誓:今生只要他還願意看我一眼,我這條命便是他的。」

世間女子多痴傻,今天我怕是沒辦法勸她回頭了。

「真情可貴,阿拾也希望有一天能明白姐姐的這份痴心。好了,你趕緊遣人去府門外看看公子府的馬車到了沒。」

「唯!」瑤女退到門外吩咐了小婢子去大門口守著。

我站起身來,整了整衣裙,走到門口,把瑤女的梳妝奩遞到她手上:「好好收著吧,來日若是有機會再見到他,定要讓他明白:你是這世上最值得他珍惜的女子。我走了。」我提起裙裾,慢慢地走下台階。此刻,我多麼希望她能開口叫住我,然後坦白地告訴我一切。

但是她沒有。

待我走出去老遠,耳邊隱約傳來瑤女一聲輕不可聞的嘆息。

我心中一痛,於是加快腳步向前廳跑去。

這個夜晚,是註定不會平靜了。

等到天色漸黑的時候,僕人們來報,說是公子利的馬車已經到了府門口。我交代了由僮幾句便迎了出去。

深藍色的天幕上,一輪新月剛剛升起,淡黃色的月光下,兩個妙齡少女提著紅色紗燈站在馬車前,笑盈盈地看著我。馬車旁,公子利金冠束髮,玄衣玉帶,右手按劍,正與侍衛符舒輕聲交談。

「阿拾見過公子,見過符舒先生。」我稍稍提起裙擺走至車前,抬手肅揖。

公子利伸手將我扶了起來:「今晚我會讓符舒一直跟著你,你只管放心——」他話說到一半,忽然停了下來,兩隻眼睛直直地看著我。

我心中瞭然,彎了彎嘴角笑道:「公子難道今日才知阿拾月下碧眸?」

他醒轉過來,自嘲一笑:「是利失態了。早前就聽伍將軍說過,外面對你也有些傳聞,只是今日才得一見。」

「那我可是嚇著公子了?」

公子利失聲笑道:「是啊,有美人兮,其華灼灼,其才佼佼。吾之禍兮?吾之福兮?」

「禍福相依,公子何須憂思?」我轉頭指了指馬車,「穿著這身衣服,我可上不去。」

「我扶你。」公子利小心翼翼地將我扶上馬車,兩名少女也隨符舒一起上了車。

「駕!」御人一拉馬韁,一行人驅車前往太子府邸。

秦國太子府建在雍城北角,我坐在車裡探出頭去,遠遠就能看見他府中巍峨聳立的一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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