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身陷摩崖

我木然地跟在他們身後,聽著他們互訴衷腸、傳情示愛。在男子的懷中,少女的眼睛裡蕩漾著一汪秋水,她的臉羞得如同三月里最美的桃花。我看慣了她蒼白消瘦、神情黯淡的面龐,竟從來不知道原來我的阿娘也可以這樣美、這樣幸福。

再次醒來時,我隻身躺在一個黑漆漆的山洞裡。地上是平坦的岩石,摸上去有些潮濕,有的地方甚至長了厚厚的青苔。正上方的石壁上不停地有水滴下來,落在地上,發出叮咚的響聲。

這是哪裡?

我小心地坐了起來,摸索著想要走出去。

走了不到二十步,一個轉彎,岩石後面隱約有光線透進來。

是洞口!我心中一喜,連忙往外跑了幾步。扒開洞口的藤蔓,才發現外面的天早已經黑了,空中一輪孤月高掛,連半絲雲彩都沒有。地上所見也只有重重樹影,四周悄無人聲。

我趁著月色轉了一圈,發現這山洞位於摩崖山的山腰,洞口被茂密的藤蔓覆蓋,看上去與周圍的岩壁巧妙地融為一體,極為隱秘。離洞口不遠的地方有一處高約十丈的瀑布,在月光的照耀下,猶如一條發光的銀練垂掛在山間。

夜風卷帶著細小的水珠吹打在臉上,讓我暈乎乎的腦子變得清明了些。

傳說摩崖山下有一條摩崖溪,溪水常年不涸,即便是碰上旱年,也總有清澈的溪水流出。因此,不管是雍城裡居住的國人,還是在城外居住的野人,所有人都相信這裡的溪水能治百病。有時候,鄰近城池裡的貴人也會慕名前來取水。如果,摩崖溪的源頭就是我眼前的這處瀑布,那是不是意味著只要我順流而下就能回到雍城郊外了?

現在雖說是晚上,但天空朗月高照,腳下青草、落葉清晰可見,我應該不用擔心會失足落崖。躊躇片刻後,我決定離開。此時不走,待會兒等無邪回來了,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踩著岩石間的縫隙小心地爬到了溪邊。溪澗旁雖沒有路,但卻有不少被水流衝下來的大石。我把裙擺抓在手裡,踮起腳從一塊石頭跳到另一塊石頭,不到一刻鐘的時間就走出了半里多地。

正當我心中升起希望之時,溪水卻將我引進了一片密林。在這裡,皎潔的月光被濃密的樹葉遮擋得嚴嚴實實,走進去不到十步,眼前就已經漆黑一片。怎麼辦?還能繼續往前走嗎?也許一路聽著流水的聲音,我可以穿過這片樹林。但不管會不會迷路,我的直覺告訴我,在夜晚進入密林都是一件非常危險的事。

算了,只能回山洞裡再等幾個時辰,等天亮後再想辦法下山了。

我沿路撿了一些乾柴、樹葉,希望待會兒能生堆火,驅寒避獸。

四兒此刻是不是已經回到將軍府了?伍封知道我不見了嗎?如果四兒傻乎乎地追著無邪上了山,那該怎麼辦?

「無邪啊無邪,你可真是害苦我了!」

事實證明我今晚的運氣實在不怎麼樣,用堅木鑽了老半天,手都已經累得抬不起來了,松木片上那小團乾草,還是怎麼吹都不著。

深夜,山裡寒氣重,只片刻,我的手腳就已經凍得冰冷。人一冷,就越發覺得疲睏。背後的石壁浸了水,潮乎乎的,不能倚靠,我只能緊緊地抱住膝蓋,努力熬到天亮。

剛閉上眼睛,洞外突然響起此起彼伏的狼嚎。我打了一個激靈,一下子清醒了過來。有狼群!要是被狼群嗅到了氣息,怕用不了片刻,我就會被啃成一副骨架。

我摸索著在地上撿了一根稍粗點的樹枝握在手裡,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洞口。我有太多的事情還沒做,有太多的話還來不及說,我不能就這樣死在這裡!

洞口的藤蔓很快就被撕扯開來,一匹野狼嗖的一聲躍了進來,緊跟著又跳進來幾匹。黑暗裡,四雙綠幽幽的眼睛緊緊地盯著我。

我屏住呼吸,拿著樹枝慢慢地往山洞裡面挪去,心裡哀哭道:為什麼之前在將軍府的時候不和衛士們學幾招防身的功夫?不然,此刻我起碼還能奮力一搏,想辦法逃出去,而不是在這裡等著被吃掉。

四匹野狼在洞口轉來轉去,偶爾回頭看我一眼。洞外還是不停地有狼嚎聲傳進來。它們現在不攻擊我,難道是想等大家都到齊了才開始一起享用?

博覽群書有何用?熟讀兵法又有何用?此時此刻什麼都救不了我的命。

伍封會來找我嗎?如果他會來,我只希望這些狼能把我吃得乾淨些,那樣起碼比血肉模糊、肚破腸流要好看些。

早知今日會死在這裡,我又何苦非要等到十五歲?有些話,過了今夜,怕是都要隨我一起落到狼肚子里去了。

我這邊正胡思亂想著,洞口的四匹野狼突然伏下耳朵,把尾巴夾在兩腿之間,嗚咽著退了出去。不一會兒,洞外變得一片安靜。

奇怪,難道狼群已經退了嗎?

我小心翼翼地往外走了幾步,想透過藤蔓的空隙看看外面的情況。

這時,藤蔓中間突然伸進來一隻手,那手以一種不可思議的力量把我硬生生拽了出去。

我嚇得想要大叫,但喉嚨因為過度緊張堵住了,只能發出幾聲嘶啞的喊叫。而待我看清洞外的一切時,卻連這嘶啞的喊聲也發不出了。

站在洞口,視線所及之處,數十雙綠幽幽的眼睛正惡狠狠地盯著我,空氣中瀰漫著血腥的殺戮氣息。這時,一陣冷風嗖地灌進我的衣領,我全身的毛孔瞬間全都張開了。陰冷、恐懼、死亡的氣息趁機鑽了進來,將我的意志徹底摧毀。

正當我萬念俱灰之時,身邊忽然傳來一聲長嘯,我被人夾抱了起來,以奇異的速度穿過了狼群。

原來,之前把我從洞里拉出來的人正是無邪。他一直站在我身邊,可我在驚恐之中卻完全沒有看見他。無邪帶著我縱身跳到了山洞對面一塊高高凸起的岩石上。這塊岩石高出平地丈余,站在上面可以清晰地看到整個溪谷。

無邪把我往地上一放,轉身俯視著腳下的狼群。他的臉上明顯有打鬥過的痕迹,幾道血淋淋的爪印從左眼角一直延伸到了嘴邊。他的眼睛已沒有了早前溫潤的水汽,幽深的眼眸里充斥著最原始的野性。

原本焦躁的狼群在他的注視下變得安靜,它們彷彿在等待著什麼……

無邪走到岩石的最高處蹲坐下來,對著天上的圓月發出了一聲悠長的狼嚎。頃刻,岩石底下的幾十匹野狼也都同時哭嚎起來。

密林間,成百上千的鳥兒被這凄厲的狼嚎聲驚醒,一下子全都飛了出來。它們的翅膀掠過我頭頂的天空,發出密集的唰唰聲。

襯著一輪圓月,無邪的側臉還在不停地流血,但他整個人卻呈現出一股君臨天下的氣勢,彷彿這一刻他就是這片山林絕對的王者,這裡的一切都由他來主宰。這樣的霸氣,就算在公子利身上我也從未見過。

原本寂靜的山林此刻變得無比熱鬧。我在心中暗嘆,這世間怕是沒有幾人能像我現在這樣,站在群狼之上,欣賞如此動人心魄的奇景。

就在我剛才棲身的洞口,躺著一匹體型巨大的灰白色雜毛野狼,它此刻已經不能動彈。對於動物來說,只有強者才能成為真正的王者。它輸給了無邪,就輸掉了原本屬於它的尊嚴和地位,死亡是它唯一的歸宿。

與狼王一戰之後,無邪儼然已經成為新的狼王,我終於不用害怕自己會被吃掉了。滿腦子緊繃的神經鬆弛下來之後,我居然在群狼環伺的情況下呼呼睡著了。

接下來的幾天,我都和無邪住在山洞裡。狼群黃昏出去捕獵,夜晚就睡在洞口。無邪壓根兒沒有打算讓我下山,他甚至嘗試著讓我接受他的生活方式。

第一天,他在我醒來之後討好地送了我一隻兔子——一隻被擰斷了脖子的血淋淋的兔子。在我忍不住反胃的時候,他努力拔掉了兔子身上的毛,笑嘻嘻地把血肉模糊的兔子遞給了我。然後,我吐了……

第二天,在我餓得頭昏眼花的時候,一條魚被悄悄地遞到我眼前。那條可憐的魚翻著白眼,不時地在無邪手上蹦躂兩下想要逃生。無邪蹲在地上,用無比期待的眼神看著我,就好像在說:「吃吧,吃完了,誇我吧……」

第三天,睜開眼睛的時候,我發現身邊放了一堆五顏六色的漿果。無邪遠遠地蹲在山洞的角落裡,偷偷地拿眼睛瞄我。我抓起一個紅色的野果,狼吞虎咽地啃起來。他一高興,便四肢著地在山洞裡跑來跳去。

我可以暫時以漿果充饑,卻沒辦法看著無邪繼續在我面前茹毛飲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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