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就這麼過了些日子,有一天,蘇小桃忽然拉我去她房間,然後很小心拿出了照片給我看,邊看邊說:「去紐西蘭。」

照片上有兩個人,一個我認識是蘇小桃,一個是個小姑娘。看風景,應該是在某個外國吧,大片草地上一個白色小房子。我看了看照片,又看了看蘇小桃,她還是笑,按著我:「去紐西蘭。」我心裡一陣凄然:「我們去了幹什麼呢,你都傻了,你知道嗎,你真傻了,你很久都沒罵我了。」

蘇小桃看著我,伸手給我擦了擦眼淚:「紐西蘭。」邊說邊把照片翻了過來,照片後面寫了一行英語,我看了看似乎是個地址。見蘇小桃這麼固執,我就上網查了下,結果那地址真是紐西蘭。

我拉蘇小桃坐下,問她:「你認識她對嗎?」我指著那小姑娘問。

蘇小桃看看她又指了指我:「珊瑚,小珊瑚。」

我又接著問了她很多問題,但她只有兩句話:紐西蘭,珊瑚,小珊瑚。

晚上,我看了一晚上那照片,這照片對蘇小桃顯然意義非凡,我看著看著,猛然間我腦海里浮出了個念頭,這念頭一下把我自己驚出了身冷汗,那孩子眉目間有點象林春山,還有點象蘇小桃。自從有了這想法後,我越看越象,天啊,這不會是真的吧。

我決定領蘇小桃去紐西蘭,路途很順利,我們根據地址很快就找了那個地方,確實是同一個地方。我看了看蘇小桃,我想要是這裡真有什麼,她應該自己會去敲門,畢竟她一直心心念念要來紐西蘭,不會什麼反應都沒有吧。可她真沒有反應,我看著她,她也看著我,我見也指望不上她就一咬牙,領著她走過去敲門了。

等了一會,門開了,開門的正是那個小女孩,我還沒想好怎麼說,就見她一聲驚呼,直接撲到蘇小桃懷裡去了,那一下,我想我是猜對了,這孩子十有八九是林春山和蘇小桃的了。可蘇小桃這樣我也實在問不出什麼東西來,那就先問問這小丫頭吧,我清了清嗓子,準備做自我介紹,我一邊準備一邊就把蘇小桃拉開,那小姑娘看了看我,忽然冒出了一句:「小姨。」發音不算標準,但叫法絕對正確。

她拉著我和蘇小桃進了屋,說她叫小珊瑚,我有些疑惑,讓她再說一遍,於是,她瞪著眼睛,很認真:「我叫小珊瑚。」

我費了很大勁來解釋蘇小桃的情況,我能怎麼說,告訴小珊瑚,她爸爸去世了?她媽瘋了?顯然不可能。我只有說她媽得了種病,吃了種葯,對智力和精神有影響,等將來不吃藥了,慢慢就會恢複,就是人會變苯一些。她不太相信這事實,不過,她相信我小姨這身份,因此我也就暫時把她糊弄過去了。

我問她怎麼知道我是誰,她跑去拿了本相冊,相冊封面上寫了三個字「我們家」,我打開一看,裡面都是些照片,有幾張林春山,幾張蘇小桃,還有我,居然以我的照片居多。除了蘇小桃自己,每個人照片下都有注釋,林春山下寫著爸爸,我照片下面則寫著小姨。蘇小桃也真是居心不良,我那些照片沒有一張好看,也真是難為小珊瑚,在她這樣誤導下還能認出我來。

我往後翻,看著看著,就只有我和蘇小桃的照片了,全都是合影,我以前從來沒有看過這些照片,看照片應該都是我小時候,每張都是蘇小桃抱著我,有的是我畫了個紅臉蛋,有的是我系著紅領巾,不過看年紀,那應該是蘇小桃的領巾,總之,這些照片我全都沒有印象。最後一頁只有一張照片,還是合影,看上去我有個三四歲了,照片上是蘇小桃一邊親我一邊笑,照片下面是注釋:我和妹妹。

我想起我媽那封信了,她說蘇小桃挺喜歡我,老把我抱出去給同學炫耀說她有個妹妹,會喊姐姐,可好玩了。還說,有次六一,蘇小桃把我抱出去看電影,沒告訴大人,回來還被罵了一頓,結果一看,蘇小桃用零花錢給我買了新衣服還有新發卡。那些往事,我已經忘記的往事,現在都變成照片回來了,蘇小桃,我姐姐,她在照片里。照片告訴了我,蘇小桃,我姐姐,她愛我,然而她從來都沒有告訴我。

我問小珊瑚見過爸爸嗎?她說沒有,她說蘇小桃說爸爸忙,等閑下來再來看她。那天晚上,我們三個人睡一張床,我問了小珊瑚很多問題,到天亮,我差不多都明白了。

蘇小桃應該沒有告訴過林春山他們有個孩子,看小珊瑚的年紀,蘇小桃大學畢業失蹤那段時間就是因為有了小珊瑚,這段時間也就是她和林春山那段邂逅的時間。之後,林春山沒能實現承諾,而蘇小桃卻自己把小珊瑚生下來了,然後在紐西蘭把小珊瑚安頓好後隻身回了國。

從頭到尾,我想她只愛過一個人,那就是林春山,可也許是因為愛得太深太真,她不敢面對,也許是林春山失信,她沒有信心說出來,也可能是因為我們家這種情況對她影響太深,也許蘇小桃只是不像林春山為難。總之,不知道為什麼,她沒有對任何人說起過這些事,她愛他,自己愛著,我想要是在這次不出意外,她應該會說,可現在,說不說都一樣了。有些東西我們自己能記住,有些東西只有歲月能記住。

至於小珊瑚,這中文名字是她自己起的,因為她起中文名字的時候問了蘇小桃一個問題,她問蘇小桃什麼中文名字最好聽。蘇小桃回答是珊瑚。小珊瑚問為什麼。蘇小桃告訴她,珊瑚是她小姨的名字,這個小姨又可愛又善良,和名字一樣美麗。因此,她就決定叫小珊瑚了,因為珊瑚是個美麗的名字。

我不知道林春山如果知道有個小珊瑚會有什麼想法,我也不知道蘇小桃會不會後悔沒有早點告訴他這件事情。他們這一場相識,最終誰也沒負誰。

我最終還是把小珊瑚和蘇小桃領回來了,畢竟我家裡還有個老爹,他也需要人照顧。不過,我爸真有福氣,可能是因為忽然間多了個小外孫女,他心情好,他病情居然有了起色。蘇小桃也因為小珊瑚似乎恢複了些神智,至少,她偶爾會問我怎麼不去上班了。小珊瑚中文還不錯,但就是口音重,不熟的人一般聽不懂她說什麼,於是,我每天就連她加蘇小桃一塊教,唐詩宋詞繞口令想起什麼就教什麼。

小孩子學習能力強,她進步很快,沒有幾周,我看學得差不多了,就決定送她去學校上學。我們到了學校,向老師諮詢了下情況,學校老師說最好是對她進行個能力測評,這樣才能確定到底讓她進哪個年級,我想想也對,就讓她留在學校做測評,我出去溜達會,一會等她做完測評,我再回來接她。

我走著走著,突然就看見一個人從我前面閃了過去,那身影竟然好像是陳未未,我也沒有多想就跟了過去,那人就閃了一下子,等我跑過去,他早不見了蹤影。我一時心急,就自己判斷著朝個大概方向走過去了,走了好一陣子,我就感覺哪裡不對了,於是我靜下心來,仔細看了看,才發現,我現在站著這地方,就是當初我看見陳未未的地方。這路盡頭,有個小區,那個小區里有幢樓,三十層,我曾在那裡度過很多時光,那時候那裡有個陳未未。

我一時不自禁,就走到了那裡,我進了電梯,按了三十。然後就在電梯里上去又下來,反反覆復,我不知道自己想幹什麼,這裡什麼都沒有了,陳未未不在了,我自己都不在了,可我就是不想走。不知道經過多少個來回,我忽然有了個想法,我想去看看現在這屋裡住的是誰。沒有原因,我就是想看看。

在門口徘徊了一會,我終於下了決心,我想要是有人來開門,我就說我找陳未未,人家一定會說我找錯了,那我就說對不起,再見。我想著就按了門鈴,按了之後,我又希望沒人來開門。結果,門開了,我趕緊說:「我找陳未未。」

門裡那人說:「幹嘛。」

我發現那人居然是陳未未,真是他,我是中大獎了嗎?還是神志不清楚看錯了,我搖了搖頭,可怎麼看都是他。

門裡那人又說話了:「搖什麼搖,進不進。」

我一陣狂喜,真是陳未未。從進屋那刻,我就一直盯著他看,我怕我一不小心他又跑了:「你怎麼在這。」

「那我該在哪裡。」

是,他在這裡,他一直在這裡,他應該在在,否則他該在哪:「我還以為你走了呢?」我說。

「哪能,我得和你告別了才能走呢。」

「你哪次這麼好過。」我問他。

「這次。」

「你既然這麼好,那能不能告訴我,你和許芳菲什麼關係。」我始終有個疑問,不過關於這問題我自己已經有了些許猜測,我只是想問問他,而且,我不希望他說是,我真不希望。

「我姐,親的。」

「許東陽呢。你哥,親的。」

「答對了。」

我一腔喜悅慢慢腿去,他們三個竟然真是親姐弟,這是我最不希望出現的答案,但這是事實。這麼說,他們早有預謀,他們一直都在算計我,他們都是。我忽然後悔自己過來了,後悔自己按了門鈴,我剛才應該說對不起,再見。不過現在說也不晚,我站了起來,對他揮揮手:「我找錯人了,對不起,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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