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春節要到了,不知道許芳菲受了什麼高人指點,說是我家需要掛九十九個不一樣的燈籠能沖喜,就張羅著叫我和許東陽去辦。我根本不相信她,可我爸認為反正也要過節了,掛幾個燈籠也不錯,就大力支持了她。我簡直不敢想像,這麼多燈籠掛在屋裡,人怎麼呆。但這是我爸家,我不喜歡沒人當真,他喜歡就行了。所以我雖然意見多多,還是和許東陽出去買燈籠了。

這一路上我越想越氣,九十九個燈籠就已經很過分了,還要形狀各異,不是那高人瘋了就是許芳菲瘋了。許東陽一路開著車,也不言語,我一肚子不滿也無處發泄,最後,我果斷喊了聲:「停車。」

許東陽聞聲,稍感吃驚,但還是沉默著把車開到了路邊,停了下來,車一停,我馬上就下了車:「我不去了,你姐有病。」

許東陽笑笑:「她也是好心。」

「好心我也不去了。」

「火氣不小。」

「不去了,不去了。」我連說了幾聲之後補充了句:「本來就煩。」

「哦。」許東陽應了聲。之後不痛不癢問了句:「因為我?」

我一下就蒙了,我對他真是無招架之力,他只要對我稍假顏色,我真能自己就開個染坊。我最近一直處在防禦狀態,時刻提防著,就怕自己一不留神就在他面前失了態,以後被動。我提防了那麼久,那麼久,也就放鬆了這一下,可就這麼一個疏忽,可他居然就在這會發力了。他怎麼能這樣,可他已經這樣了,我能怎麼樣。

我半天居然沒有回答他。那個不是在嘴裡心裡來回晃悠了幾圈最後變身為「是」,並且成功出口。

許東陽聽完,沒有笑也沒有表示,沉思了會,那一會對我來說無比漫長,我恨不能自己此刻能同時長出千萬隻手,一半痛打自己,一半痛打許東陽。

半晌,許東陽拉開了車門:「上車。」

我此刻顯然無心抵抗,只有乖乖跟他上了車。我們沒有去買成品燈籠,而是去買了很多紅紙和穗子,我也想過要手手工做九十九個燈籠也實在太難了,可他堅持,我也只有妥協了。買完紅紙,許東陽問我想不想去哪裡坐坐,我說我不想。許東陽問我為什麼。

我咬著牙:「我們之間,只要進入親密關係,我就永遠是個悲劇。」

我說完就等著他反駁,我等他說,不是這樣,至少這次不是。可他不反駁,全然當作我沒說過。他難道不知道,女人說狠話往往都是氣話,往往都是盼著男人來反駁嗎?

「那我們回去了?」

他徵求我意見,我不甘心就這麼被忽略:「不,開車轉轉。」

「好。」

轉著轉著,我心裡忽然動了一下:「去個地方吧。」

我說了蘇小桃雜誌社的地址,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想去那裡,當許東陽車開過雜誌那棟大廈時,我竟然握緊了拳頭,生怕會出現什麼情況。許東陽顯然也看到了雜誌社對面的咖啡廳:「要進去嗎?」

「不去,不去。」我忽然無端出了一身冷汗:「我們快走。」

許東陽顯然也看出了我緊張:「你有仇人在附近嗎。」

「誰知道。」

我們直接回了家。開始做燈籠,事情遠比我想像中樂觀多了,許東陽居然就用紅紙做了九十九個微型燈籠。做法極為簡單,拿張紅紙,隨意剪裁成長方形,圓形,方形,等等形狀,然後用雙面膠封口塑形。因為是隨意剪裁,所以自然是形狀各異,因為小,做起來很快,一個晚上我們就做好了。等到許東陽把最後一個穗子掛到小燈籠底下時,我才發現我們已經一夜未眠了。

那一夜格外綿長,我們相坐無語,就聽得見剪刀裁紙穿穗子和用雙面膠的聲音,一下一下,都打在鼓點上。我忽然想起來,我小時候,還沒有被蘇小桃蠱惑離家出走前,我家曾經在正屋前門種了一大片杜鵑,可能是因為地好,杜鵑株株都長得跟小樹似的,葉子又綠又大,簡直精神極了。我常鑽到花樹裡面去捉點小蟲子拿出來玩。每次鑽進鑽出耳邊都能聽到葉子摩擦的聲音,一下一下的,有種冒險的感覺。那些杜鵑在很多年裡都沒有開過花,就是一味的舒張枝葉,一味的翠綠,以至於我從來不知道它們會開花。

後來,我們全家出門度假回來,一進院子,我就被驚呆了,那場面只能說震撼。只見數十株將近一人高的杜鵑同時開滿了艷粉色花,整個花園都被它們染上了色,所有東西都被包上了粉紅邊,連風吹過都是粉色的,一波一波,我甚至能感覺到自己走路在空氣裡帶起了粉紅的漣漪。那個場面是真美,美到人會覺得心空虛起來。可惜,那花,只開了那一次。

花背後是白牆,花和牆之間有個女人穿著綠裙子站在那裡,那女人就是許芳菲,那是我爸第一次見他。後來,我媽走了,再後來,我也走了。又後來院子被重新整理規划了,放上了很多石頭塑像,做了幾個小噴泉,這些應該都是為了許芳菲高興。對這些,我沒有什麼意見,因為我對這些抽象的藝術之美,向來是後知後覺。單只覺得那一排杜鵑可惜。後來和我爸說起此事,他說那不可惜,他告訴我,在他記憶里那杜鵑從來就沒開過,還不如種樹尚能遮個陰呢。

對於這樣九十九個燈籠,許芳菲顯然很不滿意:「你們做這燈籠,一張A4紙能用完嗎?」

我剛想反駁,許東陽從後面攬住了我肩膀,把我按住了,他對許芳菲說:「湊和湊和吧。」

許東陽說完,我欲接話,許東陽在我肩上手用了點勁,硬是把我活生生鎮壓了。我也頗為不平,不管好不好,我能弄這麼多燈籠也是給她面子了,何況我還點燈熬夜。就是出於禮貌她也不能用這態度,但許東陽一直用手壓著我,我也不想在許芳菲面前和許東陽吵架,那樣我就更是失了架勢。

我掙扎著,想讓許東陽把手拿開,許芳菲又說了一句:「找地方掛上吧。」

這一句直接把我點著了,我抬起頭,準備和她開戰,許東陽在我之前先說話了,但是對我說:「我怎麼說都是外姓人,不太好表態,你自己喜歡掛哪就掛哪。」

他這話也說得有些沒來由,但我明白他是對許芳菲說的,許芳菲也知道,許東陽外姓人三個字說得格外重。許芳菲聽完,白了許東陽一眼,什麼也沒說。

最後許芳菲把那九十九個燈籠一字排開在樓梯欄杆上掛開,居然沒有把欄杆掛滿。以至於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我只要一看到樓梯就想笑。

先說那天吧,見許東陽這樣,我心裡有少許痛快,但轉念一想,人家畢竟是嫡親姐弟,這麼做無非是做給我看,他們怎麼可能真有什麼隔膜,可他肯做態總比不做好。

許芳菲轉身走後我對許東陽說:「洗洗睡嘍。」

許東陽沒有把手從我肩膀上挪開:「其實,比起悲劇,我更喜歡喜劇。」說完,他才把手從我肩膀上挪開:「洗洗睡嘍。」

我半天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麼,儘管一夜沒睡,但我忽然就熱血沸騰精神抖擻了。我失眠了,儘管大白天失眠也正常。

熱血沸騰之後,我回到現實。許東陽已經開口了,儘管我們之前較勁已久,但都是藏著的,現在,他表態了,我也明說了,那麼就不能再象以前那樣當作什麼都事情都沒有了。

可我們怎麼相處呢,我不知道,我似乎一直在期待這一天,從未間斷,可仰望太久,現在忽然要平視,我竟然有幾分猶豫。

我和許東陽這出有多少年了?其實也就那麼大點個戲台,就那麼幾個演員,反覆幾句台詞,唱了這麼多年還始終是那一起聲的咿呀。梁祝十八相送都沒有這麼平淡拖沓,當時明月到現在都照不到彩雲歸了。無論如何,戲幕拉開了,即使我不是個好演員,但至少要敬業。

現在只有兩件事對我而言有意義,一是他愛我。二是我愛他。

我媽來了,來我爸家了。我一進門,就看見沙發上坐了個女人,不僅看見了,還覺得很眼熟,等走進了一看,居然是我媽。從看清楚是她那刻,我腳下就絲毫不肯挪動半分了,不是我不肯動,而是我動不了了。我從來沒有想過能和我媽重逢在我爸家裡,在許芳菲眼前。

其實說起來,我這些年真沒在生活上有過什麼委屈事,無論是蘇小桃還是我爸都沒有短了我吃喝,要說不順心,無非也就是男女這點事。可感情上,誰沒受過委屈,任是什麼人物,哪怕被說成是天上有人間無,也肯定在某個時刻為個什麼人痛哭過,就算不值得。所以,這些不順心不能當成人生不如意的佐證。

可我忽然就覺得自己委屈了,嘴唇哆嗦了半天,「媽」還是沒有喊出來。我真覺得委屈了,她怎麼才來看我,她怎麼才來。我這一委屈,眼淚就奔涌而出:「你怎麼才來。」這句話我真是說的字字血淚。果然,我媽就呆了,眼睛裡也慢慢有了淚水,一臉憐惜和內疚。我媽走過來,抱住我:「對不起,媽對不起你。」

因為開頭太過感人,導致了後面幾天我和我媽相處時,我媽總說:「有什麼委屈告訴媽媽,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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